隨後接踵而至的消息,似乎引證了我的猜測。西北大軍仍然在敗退中
偏偏在這時,河西道重鎮武威郡,突然爆出胡人作亂的事端,留守兵馬使周泌被殺,武威七城陷沒了五城,連帶平涼附近正在整編的百營義叢也出現了不穩的情形,為此行在直屬的羽林、神策、神武諸軍枕戈待旦,衣不解甲的就近監視,不敢輕動,情勢大壞急轉之下,西北朝廷竟然一時拿不出平亂的人馬。
而河北也同時用最緊急的鴿書送來一個消息,叛軍控制的洛陽方面,不知道許出了什麼代價,大舉從東北附番的契丹韋、柳城胡、九番胡等族,整部整落調兵馬,從范陽路控制的邊鎮,大舉殺入河北,這些胡人像洪水一樣的席捲中原大地,最糟糕的是這些胡人沒有明確的目標和組織,四散寇略,官軍根本追堵不及,反而在野外被升任范陽節度使的史思明等賊將,乘亂突襲打的大敗,一口氣丟了好幾個州郡。連帶之下,河北、河南的形式再次緊張起來,前番崔佑乾能夠放棄守要之責,突然大舉出潼關,大抵也與之有關。
西軍之敗,牽涉到許多方方面面,龍武軍及其相關的所屬,在北地也有不少的利益。可謂是家大業大,太多東西也要重新做出變化和對應。因此隨後幾天,成為清閒了許久以後龍武軍衙門最忙碌的時光。
待到眾人散去,我仍然站在沙盤面前,盯著片被密密匝匝紅色小旗訂滿的區域,口中還念道「西軍大敗啊」
就聽見薛景仙的腳步聲悄然而近,輕輕頷道「主上,松州方晉那兒回報,魚腸計劃已經動」
我依稀可以想像到,高原還是寒風蕭殺中,一隻輕騎悄然出關,隨即在冰雪天地裡渺然無蹤的情形。
我突然轉身很過來,盯著他的表情道
「那個,老薛啊,西軍大敗」
「恩」
「怎麼我覺得你一點都不難過啊」
「難過是當然,」他輕輕撥了撥波做響的炭盤,瞇著眼睛說。「不過這一切難道不是在大人的意料中麼」
「怎麼會,我又不是諸葛孔明,事事料如神准」我啞然。
「大人讓我等前期謀劃,準備了那麼久的那些東西,不就是為了今天這個局面麼」他似乎絲毫不為所動,只是盯著炭盤裡的焦黃肉串,一邊議事一邊燒烤,這還是我跑路時節省為時間所養成的習慣。
「難道你覺得我很期待這場大敗」我有些無奈且無語了,這些謀人的腦細胞用的過度,怎麼一思考起事情來,就優先往陰謀論想。
「當然不是,只是主上前方諸事所料多中,不免屬下無端揣度了」他一楞,隨即呵呵笑了起來「只是眼下這個局面……主上真的一點打算都沒有麼」
看他目光灼灼盯著沙盤上標注著龍武軍控制的要點,以及周邊星羅棋布各種大小還鄉團標識,露出飽嘗意味的神情,
我還真不知道從何解釋開始了,總不能告訴我其實知道一些過去將來,這種東西洩露出去,不僅不會讓人獲得諸葛孔明式的崇拜,反而被當成胡言亂語的妖人、瘋子之流,或者妄繼天命以圖謀不軌之輩,被當權者秘密處理掉的機會更大一些。
就連另一個時空的石某人想學聖人救時,卻也不得不用了祖先托夢這種很勉強的借口,結果還是上猜下疑的惹了一**麻煩。
當初能讓他們執行一些看起來不明所以然的命令,也只是出於對上級地位和權威的服從,結果一來二去,多有一些東西應驗了,就變成這種有什麼事情,無端的習慣性信任,或是總會想到還有什麼事前安排的奇怪局面。
「打算,當然有打算了,組織武裝還鄉團,不過是為了圈地開荒,要知道春耕就快到了,北地的作物只有一季收成,若誤了農時,大家就去喝西北風把,還有戰後需要重建,田渠水流需要疏通,道路需要修整,需要防止大疫流傳……那幾個地方,也是便於就近管領,卻與西軍戰事無太大的干係,你想到那裡去」
我無奈揉揉額頭,這看起來明明很簡單的事情,有必要想的這麼複雜麼,我是有點未雨綢繆的想法,但這更主要的,純粹是個人的一點私心,這還鄉團還有另一個任務,就是打土豪分田地。沒錯,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在這個時代聽起來很荒謬,但切切實實的生了。
關中之地歷來是豪強世族林立所在,土地兼併十分嚴重,又因為臨近朝廷中樞,這些地方上廣占田地者往往都手眼通天,多少與朝中某些勢力有這樣那樣千絲萬縷的干係,歷來為官府治理的難題。但賊軍入關後,一切就不同了大規模的敵後游戰不是沒有代價的,經過慘烈的掃蕩拉鋸奔戰下來,真正家有恆產者不勘其苦,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往往是通過對賊軍的妥協和合作以獲得保全,到了現今就變成被清算的理由,而且這個理由很鐵,涉嫌通敵、從逆都是重罪,而且是不赦的十惡之條,就算如何的家族背景,在這個問題上,然後稍微的妥協,讓他們獻出一些土地財
不追究的承諾,也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當然,這些東西只能低調的做,不能堂而皇之拿出來說的,多少要犯眾怒的。
「原來如此,那是屬下多心了」
光看他口中稱是,臉上卻還是別有內情的陰謀論式表情,我趕忙轉移話題。
「你覺得西北朝廷現在忙些什麼」西軍大敗,據說還戰死了好幾位節度使級的大將,成都小朝廷尚且震動不已,更別說有切身之痛的西北朝廷,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還有多少人,則是看到了往上爬機會曙光,更有許多人忙著為自己派系撇清責任,或是順勢打擊對頭撈取利益的,在這渾水中趟的正是熱鬧,據說平涼的車馬行已經供不應求了。
「西北朝廷嘛,屬下以為,現在最緊要的事情,就是為這失利找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處置一些人,把戰事的不利影響減小到最低,順便最大限度的利用起來,籍以清理一些沉痾舊弊,敲打一些人私心」
他沉容思索了一會,又開口說
「但是為了朝廷的威信,漳顯軍法嚴明,對作戰不利懲前後警示,必須處理一個足夠份量的,但又不至於引起軍心動盪的人物」
「貌似符合這標準的人,不是很多把,也就那幾位,我也算在其中把」我腦中很快閃過幾位。
看他搖頭不已
「主上說笑了,龍武軍只負責保護糧路,不負責攻戰,只要輸送不出現問題,只會有功,哪裡有過,西北朝廷不可能做這種本末倒置的事情」
「難道是那位崔節帥」
「崔圓也不太可能,他和主上一樣身上都有太上的背景,最多被牽連一些作戰不利干係,下詔訓責,消奪一些職權而已,西北行朝實力大損,更不回在這節骨眼上,讓人在兩朝間生出什麼無聊的猜測」
「那就是西軍中想辦法了」
「也不是,那位李元帥不在前方,對失利之責,要入罪的話,也是先追究建議召還他的人,而觀軍容使房相是文臣,指揮作戰不是他的專長,西軍之敗他要牽連責任,但不會太大」
我心中歎然,這難道是命數,就算沒有象歷史上給那位房倌瞎指揮的機會,卻還是因為其他的理由會遭到敗績。
只聽他繼續分析道
「而前方作戰的馬王那幾位都是宿將,地位和作用相等,如果要重處其中一位,相比其他人來說,未免厚此失彼了,如果都入罪,那就不能太重,畢竟他們在西軍中都有基礎,朝廷的主力還要靠他們打戰」」這樣說來」我想了想「排除這些後,那只有我那位龍武軍的前輩——陳玄禮陳大將軍了」
他笑而不語。
「不過,他在路上不是和太子走的很近麼」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薛景仙點點頭「他畢竟也算是太上提拔的親舊,楊國忠勢大時,他與還是太子今上在對待楊黨有共同的立場和同盟,不等於他們永遠都站在一起,所謂君君臣臣,所處位置不一樣了,考慮的東西和立場也不可能一成不變的」
不多日,果然平涼驛政所六百里加急快遞密報,西北行朝頒訓詔,河西節度副大使陳玄禮,以治下不力將士臨敵棄戰,致使大軍崩潰的理由,被罷節副諸銜,只留下一個龍武大將軍的名頭,詔回西北宿衛宮禁,在神武軍、神策軍、羽林衛這兩軍一衛頭上,擔任一個被架空的宿衛總領大將軍。河西節度副使職遷河西先鋒兵馬使馬遂代行。
不管怎麼辯白的確是他所部,最先棄友軍而走的,處罰起來也說的過去,而且他司掌河西四鎮一軍一守捉,不過年把,對西北軍系統的影響,要比處置馬遂、李犧蘊等小的多。可以說他運氣實在不好,連續兩次因為治下不力,在炙手可熱的位置上被人踢走了。
當然了,作為他的觀軍容使,連帶那位二號小弟建寧王,也受了許多的處罰,但是他是嗣王,皇帝的親兒子,什麼圈禁啊,削爵啊,奪職啊看似嚴厲,其實落到實處沒有多少,也許對別人來說這是關係到前程和未來的處理,但是他是皇子,隨便找個諸如「孝道事親」「禮德垂范「之類的理由,就能恢復過來。這扳子打的,只是為了讓人心服,顯示軍法如山,王子與將士同罪的公平式陪綁。
河西諸將受到不同程度的處分,但多是降級、減爵、罰俸,相互平調之類的結果。
崔圓也被訓令降爵留用,分所轄山南東道荊數州,併入南陽防禦使魯靈所屬,升格為南陽經略使。
倒是扶風的韋韜、藍田府的高適,韓城的解思,甚至是武關的嚴武,都以臨敵不亂,守土有方,確保輸軍通暢等理由受到嘉勉,至少表面最大的收益者,在我這裡了。但是這其中多少有點賞下不賞上的味道,一旦他們的軍職和功績,被提升到了我目前的職位,也不足以指揮的微妙局面,那就有意思了。
但我很快就沒心思考慮這些,因為隨後飛斥營的一個消息,讓我心情變的惡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