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跟近來的那名小吏尚留在那裡。
「你還有什麼事麼」
我看過來,竟有些些吃聲的
「你叫薛把」
他屬於審查中的留用人員,自從出了河池事件後,為了防止奸細作亂,對於北方大量奔逃來投的朝廷舊屬,大幅提高了審查標準,甚至採取了嚴格擔保連作制,因此在這期間,大量的中下品前官舊屬,無以為業生計窘困,紛紛托了各種干係,投入流民安撫司這個要求相對不高的臨時衙門,以求混口飯吃。
這個小吏算是薛景仙的很遠族弟,受他的擔保才在安撫司下討一個統計戶口的小職,
「也沒什麼大事,只是行事討個方便而已」。
他要呈報的,的確也不是什麼緊要大事,只有有些麻煩治安問題,幾個流民點有人口失蹤的上報,這人多口雜的,大量流轉之下偶有人走失,也算不上什麼問題,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做工,陸續運轉的流民中,總有一些被地方豪族暗中募留而去,做了人家附庸的蔭包戶。
但為了表示鄭重,成都府法曹還是希望派下巡官介入調查,但是部分調查涉及流民大營,屬於軍管範疇,自成體系,裡面還有些軍情機要的東西。縱是作為鄭元和身兼副使主持日常事務,但也不敢擅專,直接呈到我這裡來,當然也有避嫌的心思。
交付了授權,取銀符就朱漆簽押了文狀。我隨口問道
「尊夫人生了麼」
像他這種層次的人多了,若不是那位鄭夫人帶著,本來也沒資格來見我,我之所以對他還有點印象,是因為當初他帶了老婆上門來告求時,那位已經身懷六甲,挺著個大肚子從長安亂軍中逃難幾百里到蜀地來討生活,本來就格外引人注目的事情。
懷」他楞了楞,頓是受寵若驚的趕忙鞠身身還禮道「生……」
千金還是令郎」
「是個小女,蒙大兄賜名洪度」說起妻女,滿面光彩,儘是幸福的得色「字以濤兒,一路顛沛,以紀此行」
恩頓時一口茶噴在趴在扶欄上看正起勁小丫頭的裙上,不由小東西很不高興的嘟起小嘴「阿笑恩好噁心」
我內心卻因為這個名字,已經驚開了花,我靠,不會這麼剛好把,後世那個8能詩.饒詞辯.嫻翰墨.多才藝.以姿容美艷.性敏慧.聲名才情傾動天下,以至當時的劍南節度使,特意為她上書朝廷,請封女校書的絕代名伎薛濤,就在我眼皮底下出世了。
「既然有這個機緣,將來稍微曉事了,就帶到我府上來把」我感歎了一番,當初來蜀時,還特意留心這號,也沒有絲毫消息,真是很有些,「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日與君好」的感懷味道。
「小人代小女,謝過大人了」不出所料,他倒是欣喜不已,當頭再拜,像他這種小門低戶,家中兒女能到皇家貴冑的府上做事,往往代表了更好的成長環境和前程機遇。
再過幾年就可以著手的才女薛濤養成計劃,很讓人值得期待啊,待到我平復下心情來,又歎了口氣,只是可惜還在襁褓中,雖說從小養的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只能留給我兒子了啊。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洛陽洛陽大內,僅僅過了大半年的光景……
殘舊破敗的氣息籠罩在宮室間,掩蓋在新塑泥金描彩下,依舊揮之不去,浸沒在夕日餘輝漫地落金中,自有一種奇麗詭異的味道,
隨著層層疊疊不知無邊無盡的帷幕紗帳輕舞飛揚,到處瀰漫在空氣中,是溫融的熏爐燃香熱力,蒸騰在女子身上體香汗息,那種混合脂粉的甜膩氣息。
一個滾緞紫袍立烏冠打扮的內官,身上傷口新鮮的鞭痕,浸透出新換的衣袍,在寒風中凝成焦黑的條塊,卻戰戰兢兢的大氣不敢出的,出任何聲音,跪於其中一做大殿的玉階上。
只有響徹在宮角樓簷的風鈴響襠,應和著報時的雲板擊節,襯印著斜落的日頭,昭示著他已經跪伏了很長一段時間。
在他身後,
經填滿了徇死和被殺的宮人女史屍身的太液池,依舊的,似乎什麼都沒有生過,只有在石獸伏龜龍吞玉階的縫隙間,襲蕩過嗚咽的風中嘯聲,那種怎麼也洗不去的黑暗跡,才稍稍印證著曾經生過的慘劇。
「我要見大王……
「高賊你專權誤國,蔽視上聽……當不得好死」
遠遠的一絲餘音未盡,就戛然斷了聲息,階下遠遠站著成群的內官黃門,愁眉苦臉的垂手悄立一旁,偶有的竊竊私語,數落起這又是第幾個的情形。
大王,不該叫皇上的那位,最近的心情越來越不好,連遭了好幾樁不順心事兒,先是老對頭哥舒氏絕食而死於往洛陽的路途,火拔歸仁控制不住那些投附的哥舒舊部,幾乎散逃盡;接著那個不識好歹的樂工之雷海青兄弟,不肯奉命接連當庭撞柱,累的大王顏面大失,暴怒殺了大半的樂班;後來有天竺舞象、渤海樂馬不肯做那朝拜之禮,當廷被親直軍連馭者一同射殺。
再加上,這位皇上,昔日戰陣拚命,積累下來的舊患又有些作,脾性更是越暴躁,疑心越來越重,不但聽信有人試圖暗害的傳聞,接連無故各種殘裂之法,處死了身邊服侍飲食起居的人,這段時間乾脆都留連在段妃的毓宮,迷上了來自大秦號稱解毒奇藥的底也迦丸,連旬連月的都不見人。
為了不讓那些前朝殘孽垂死掙扎,負隅作亂之類的些許小事,壞了大王的心情,在高相的部署下,除了三衛曳落河之外的盧龍八部親直,已經在宮城和前庭捕殺了好許撥試圖闖宮的部將軍吏官屬。不是沒有試圖另尋他法的。
可是,這位高大相爺的厲害誰都見識過了。
當初大王的帳下心腹文膽,素以嚴莊最受重用、高尚、張通儒最有才學,達奚珣、獨孤問俗最精於吏道
自大燕開國,登基後以達奚珣為左相.張通儒為右相.嚴莊為御史夫、高尚為尚書令,獨孤問俗為僕射,其他李庭堅、吉溫、平冽、李史魚、劉駱谷各有專司。但不過年把,這格局就支離破碎了。這些大王曾經的謀臣文僚們就先後或罷、或死、或外放。
現在繼西京留守右相張通儒大人,出鎮東都范陽的達奚珣之後,在朝中尚能擎制的嚴相派去坐鎮關內,餘下的獨孤問俗、張休等,更不敢爭權,是以眼下這位高相,內外勾連皇上最寵愛的段妃,變本加厲的把持朝政,收羅寶貨,大肆買賣官爵,曾有內史收了外朝的敬奉,想給大內傳句話。結果就被當作取樂的由頭,當著呵呵大笑的大王面前,被當作人蛆活活溺死在糞桶裡。
雖然,那些太子晉王安慶緒.鄭王安慶恩,為的那些十王,以及各自手下的節鎮番帥們,很有些群情洶湧,卻忌憚於皇上的積威,相互間對這大位又很有些杯葛,始終沒有人敢當先出頭犯這個霉頭。更別說自己這些命如朝夕,人人自危的卑微內官了,這不,連最合大王心意,最討巧的李豬兒大公公也無故被吃了幾頓鞭撻了,此次作起來,不知道能否熬過去。
懷著這些複雜的心思,各種兔死狐悲,幸災樂禍、惡意滿懷乃至麻木不仁的眼神,落在那個玉階上佝僂委靡的身影。直到若大的宮室中,傳來韻落有致的環珮叮噹,由遠及近。在陳華富麗的帷幕後,嚦嚦響起那嬌膩酥骨的,饒是這些斷了是非根的殘缺人,也不免要面紅耳熱,心悸勃的女音。
這才如蒙大赦的拜謝扣恩,一頭栽倒在結實玉階上,撲滾了幾圈,才被簇擁而上的內官們架扶著,在各種真情假意的勸慰和逢迎聲中蹌蹌離去。
朝安門,外宮樓前的玉帶橋下,順做玉階衝下來的幾抹血色,順著太液水化去,成隊的巡曳甲士,值更令使,逐漸浸沒在入夜的昏色黯淡中,隨著偌大古都燃起無數的***星點,混雜著沿街橫衝直撞軍將醉兵們,喝的志得意滿的大聲ど喊呼喝,以及被把舉拖抱在身上的婦人女子們掙扎踢打的哀呼嬌喊聲,憑生一種虛渺不實的錯覺,洛陽城中,暗流依舊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