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
雜物支抵交錯的最後一層工事,轟的一聲崩碎開列,咆哮呼喝著,深目高頰的番兵,猙獰如血,如防閘的洪水,狂湧奔流,這些天殺的慘烈,
衛伯玉,瞪著已經被自己和別人血水染的一片暗紅的視野,
這些天,賊軍可說是極盡所能手段百出,甚至不惜血本給守軍布了一個老大的連環局,用關中口音的降軍,偽做援軍,又犧牲了些老弱,縱火焚營假做無力支持,且戰退走,其中番號旗幟人馬,準備相當的周全,幾無所查,饒是極盡小心,還是不免為其乘,若不是這些「援軍」中有那位大人的伏子,臨機捨命示警,差點就為其賺開了城去。
現在為了陷城,顯然安神威甚至連栗末胡族人組成的親直營,也派了出來。
難道就這樣死了,喘如漏氣的風箱,身上的大小傷處似已經無血可流,沉重的已失去痛覺,手中酸麻的幾乎握不只銀邊細刀,鼓蕩起口中餘氣,斜指迎身飛劈,撲斬斜斷級人肢錯飛。
爆喝一聲槍劍盾狠狠衝撞在一快,轟的一聲,掀起滿天的血浪噴薄,刺斬劈戳交錯拼撞著,狠很的留在對方的體內,撕裂激盪噴湧血色,剎那沒浸透了土地,流的老遠。
身邊所剩無幾的親隨,傷痕纍纍強自支撐,拼擋挑格著多面不斷突前的刀槍叢林,不時被戳掛在身上,拖出老長的血線,不是力竭而倒,為人潮踐踏如泥,就是傷重力緩,被更多槍同刺穿架而起,掛空垂死反刀,撩倒一片,卻淹沒在更多的刀刃中。
仗著地勢幾番抵戰下來,賊軍再度退整復來。
橫錯交抵的敵屍在腳下堆成個小坡,流動的血水浸透了城磚直滲下城台去,已經可以聽到城內哭喊慘喝,煙火滾騰,可見賊軍象叮肉的螞蟻般四散入內燒殺搜掠。
突然驅前的賊軍中一陣大亂,相互拚殺起來,血光噴湧,跌撞翻滾的,滾如滿地葫蘆。露出一隊如刀鋒在密集的敵陣中斬析的人馬,沖踏過來。
為者操著一桿大旗,操翻掃倒一片,爆喝一聲抵架開幾支雪亮的尖,狠撞著將一片敵兵沖飛出城外,餘音慘厲著摔做肉餅。
居然是許樊定他們,很看好這個學軍出來的別將,卻領了一撥人殺回來了。
原本以為由他帶隊,掩護殺出去的,卻又回來,不由心中怒急,迸出一句
「混帳,怎的又回來,不是命你們易裝尋機突出麼」
見他們喘息著不語,又怒道
「一將無能,累死全軍,老子讓你們身陷絕地,現在存亡旦夕,你們都是軍中的種子,要為這只人馬留個底子啊」
左右僅存的軍將,紛紛出聲
「老子死了不要緊,可不要讓我們白死了」
「朝廷老大工夫的培養你們,有學識又長見歷,現在可比我們粗命,要緊的多啊」
許樊定張了嗓子,卻是烏咽難成聲,把手指了下頭,順著他的方向,眾人可以看見外圍賊軍,分做無數小隊,正整然有序的滿地搜殺,不論死活具斬下來,不時有人自隱藏之處被逼不過跳出來,被戳做個刺葫蘆再斬下頭來。顯然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活口。
甚至可以看到,有遇到零散賊軍裝束接近城門,也被刀槍環立的收容起來,帶到牆邊待本部軍頭辯識,有些不耐的,鬧將起來就被當場弓弩處置掉,心中冷,這賊將還真是心思縝密,在這城破之時,亦是保持了冷靜頭腦,大有寧殺錯不放過的態勢。
衛伯玉牽動面上已經抽筋的肌肉,露出個不像苦笑的苦笑。義士康景龍帶了刀客豪傑中最後的決死之士,穿了賊軍的號服,在城廂中四處襲擾,為他們拖延賊軍合攏的時間,現在反成致命的敗招。
不再多語,拍拍肩膀許樊定,把他推到身後,
「新兵退後,老軍站前」其他人有樣學樣的,把學軍擠到身後。
就聽鼓號鳴促,夾雜賊軍軍將呼令喝聲再度響起,一聲聲節節迫人心魄肺腑。
背抵背的冷視著更多更精悍的賊軍擁上前來,整然密集的槍林劍陣,寒剎刺目,卻放緩了腳步步步緊迫,卻似是看出這群人衣甲雖破俱精,有意活捉的。
咫尺寒光如雪,衛伯玉,卻郎聲笑了起來
「這裡只有戰死漢子,沒有就俘的軟蛋」
許樊定亦苦笑,誰不怕死,相比這些久戰鐵膽輕待死生的軍將,手下學軍們並不是那種意志特別堅定的,不乏油滑混奸之徒,許多人還有優裕的生活,或是大好的前程做指望。肯一同赴難,只是因為逃路斷絕無處可走,人家又擺明了不留活口,因此找個機會和主將一同力盡戰死,還能留個忠烈名,可能澤及後人,權衡利弊,總比投敵面對不可意料的未來,給家門蒙上污名,甚至連累親族好的多。
反手用箭袖抹開
積濺的血泥,拄旗抖站,鋪捲開來,用擠出牙縫的聲
「今個不求同日生,卻也能同日死,也是咋們難得的緣分」
激起了豪氣的學軍們紛紛開口
「嘿嘿,要不比比,誰多賺幾個」……
堆土成山的觀台上,
賊軍主將河西行營大都督,偽西平郡王安神威「再喚那兩部大人過來,這些日子默然望做城頭,那最後一支破破爛爛青地龍爪旗,血色染就的班駁,頑強的張舞著,左右巍然肅立,雖然都是久戰之士,卻是為他的氣態,迫的說不出話語來,
「不肯降麼」轉,面向一個戎甲披,半跪及地巍然不動的將領。
「正是」這人頭也不抬,舉手頭足都散著凶悍強幹味道,一身的青虎吞山紋甲,被血色染做醬紫色,幾個動作,傷處血水迸流卻豪不動容,彷彿不是在自己身上般。
「讓射聲營上把」
旗牌官得令出去。只見一隊革甲背弓的行伍,列陣而出,整隊快步奔向門樓
「再喚那兩部軍馬大人過來」他輕輕捋皮質軍圖上的位置,「圍城阻援這些日子,也折損了他們不少人馬,過來計定下城中所獲的分配」
突然一聲警號,他眉頭皺了皺。
「大勢以定,還有什麼什麼人來湊熱鬧麼」
「今日誰留後值營」
「是左軍……
隨後警號連聲,由綿長越的促短
諸將面色一變,卻軍序整然,隱而不動。
安神威眉頭越深鎖「誰去查探」
「末將願往……:|.
話未完畢,見聽警號愈近,隱隱夾雜遠處呼喝拼戰連聲。就見一身插小旗的號騎衝亂前衛,登登奔到台下,栽落馬上,掙起身道「前朝軍繞過韋水,大舉入襲,已破後軍數陣……」
只就安軍正在,鼓號聲中,前後調整轟然列隊變陣。
煙塵滾蕩,撕殺聲轉瞬驅前,大量外圍的士兵,就如洩潮般被驅殺的奔退下來,直到撞上中軍本陣,在軍將砍打摧斥才停住腳步列陣。
安神威胸中一陣惡悶,好個半度而擊啊,竟選在了攻城已下,諸軍皆動,準備進城,最是松的時機,從兵力空虛後營殺出,眼下除了中軍尚是完整,其他隊伍因攻城輪替,隊列陣勢已分散開了。
稍示其意,只見本陣一直沒有一干騎軍,飛奔而出,避開中間,分兩邊繞陣而過,搭弓挽刀,避開敵鋒直刺兩翼。
對於騎陣的衝擊,煙塵中露出的那隻馬軍,卻忽然齊列下馬從容佈陣,錯手反接,齊聲暴喝,連片如牆的雪亮刀光,剎那耀花了眼界,左右奔滾激盪的鐵流,竟然驚了驚卻收勢不住,猶如狠狠撞在巨大無匹的礁巖上,刀光起落錯閃,噴薄爆濺起無數摧折碎裂兵器人肢馬斷,滾捲的血潮殺難淹沒了前陣。
眼見千騎盡沒,絕無生理,不由前陣稍稍站穩腳跟軍士膽寒心裂,更有人驚喝出「是陌刀軍」
尾隨後奔滾如潮壓過來,槍槊如林後續騎軍大部,只見橫旗林立中,斗大的鑲邊朱字「河西」「李」
安神威前呼後擁的附在馬背上,繞城而走,手中捏的死緊,牙幾要咬出血來,就差這一線,只要多入城一部,就有足夠的力量護為犄角,站穩陣腳,聚攏軍陣,而不是現在內外分割四散為戰。親直三營有兩營都在城內,這些百戰選汰的本族健兒,現在卻不得不捨棄了,饒是他有有壯士斷腕之決絕,亦是心割如血。
又不得不不眼睜睜的看著更多的精銳老軍,前赴後繼的勇猛衝向名聞天下的河西鐵騎。用自己的身體為,中軍爭得整隊脫離戰場的時間。層層安排斷後阻擊的人馬,業已盡了最大力了。
只怪自己一路范陽起兵無戰不利,滋以太多驕勝輕戰之心,雖然有遍有警哨游騎,卻為那些層出所謂義軍滋擾所疲,以至措手不及……
對手不愧是西軍名將,一鼓作氣殺破混戰局勢,卻居然能夠見死不救,甚至做看守軍覆亡,隱忍到最有利的時機,才動,絕對狠絕堅忍的人,大勢之下,不會給什麼反覆機會的。因為失卻了大部分輜重後,這退還回鎮之路亦是不見得好走,後有死咬追兵,前有流寇阻路,一時間,各種挫敗和失離的百般滋味饒在心頭,煩悶的他直想吐血。
至於其他方向那兩路人馬,尚不如本部,又攻堅攻的師老疲敝,知是不能指望,唯今的機會,看能不能禍水東引,利用那幾路人馬的拖滯,最大限度的減少本部的損失了。
他隱約想到更遠的是,這局勢一破,怕是關東諸州,再沒有本軍的立足之地了.王上那裡又當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