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一切就是個亂字,山南行營鋒將張思儉心中方才冒出這個念頭,面前的重整了陣型的賊軍再度滾蕩嘶嚎湧上前來,恨恨抹了把面上血水塵土混成的薄泥,拽下扣弦崩裂的扳指,掛弓抽刀號喝的拍馬驅前,身先士卒再度舉槍狠狠衝撞入劍槊牌刀如林的敵陣,滾捲起無數血雨披瀝的。槍刺折了就刀砍,刀斬捲了就縱馬踐踏,馬倒了就揀兵器再殺,賊軍也了狠似的,甚至夾挾著突入身體的刀槍,將衝擊中的騎軍硬生的撲擊下馬來。
拼撞的人肢刀槍摧折亂飛中,突然一聲大喝「斬倒大旗了」,卻見敵陣中那只赫色大旗斷做數節,飄飄蕩然的摧折下去,剩餘的將士們頓是精神大振,山呼海嘯的鼓噪起來,愈加奮斬殺拼刺,敵軍終顯不支,開始有人奔走而散,敵將幾度拚力組織反衝無果,卻被亂箭射翻了坐騎,終放棄了努力被左右裹脅換騎而走。
終又殺散了一陣了。張思儉輕輕舒緩活動了無數寫砍劈斬的有些麻木迸裂的臂膀和迸裂的虎口,輕輕噓了口氣,卻沒有下令剩餘人馬追擊下去,只歎了聲可惜了,任務不在此。
一夜之間,山南軍對峙的各線賊軍似極有默契的,突如潮水盡退,待到日上高幹才現只剩下些懸羊蹬鼓,馬縛走燈的空寨,雖然乘勢一路克復了好些的大小城池集鎮,直壓到關內一線,但著實有些鬱悶。後來方知,賊軍與上的了大變故。
雖然平素同袍們,對那些乘山南大軍在前方拚死拚活,只會尾隨後頭打糧燒營揀些便宜的北軍那些傢伙,很有些不已為然或是看不上眼的,但長久下來,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很是有些效用,這次賊軍腹地被困戰在扶風人馬,於大局有極大的干係,崔帥顯然是和蜀中那位北軍大人已然達成了什麼交換,下了死令去援應的,那些平素於北軍可能有些舊隙摩擦的都特別以軍法嚴令警訓過的,連自己這只緊要處方投入,中軍直屬唯一的馬軍,也被拿出來做前驅,做為將他自也不敢有絲毫懈的星夜弛走不歇。
只是眼下,這情勢有些出呼意料的混亂了,饒是他再怎麼消息斷絕,也知道了賊軍內部似乎也出現了狀況,才過太白山,行路不過百里,卻居然屢屢撞上多只運動中的賊軍旗號,相繼擁沓於道途,不得已已然打了大小七回的遭遇戰,雖然己方輕騎快馬的,突騎奔戰下來很有些優勢和斬獲,但這幾番糾纏下來卻是已盡天色,所部歷殺數陣人馬困乏的,全憑一口連戰勝的銳氣支撐著。
張思儉揮手招來虞侯,「傳令下去,全軍立帳歇息,後軍分做三班輪換掘壕、立珊、搭帳,待前軍歸建,更替之,親軍巡帳,斥候遣徑內十里,十刻一論……
「戰爭的本質,打的就是資源,拼得是人力資源,生產資源,經濟資源,誰的底子厚誰就後勁強」侃侃而談的聲音,通過特殊佈局設計的放大,在四壁坦蕩迴響的。
又到每旬我親自授講,也滿足我話嘮*的時間。看著底下聽眾人頭湧動,越來越鼎盛的陣容,門窗內外還擠做了不少,讓人考慮是否要擴建這禮堂了的盛況,過足了教授癮的我,很有些志得意滿的好心情,正在給一群不同出身的軍隊骨幹們,上政治經濟學內容。
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像政治經濟學這般我假托泰西西學新開的實驗性科目,初始都要我先親自上一陣,確立了基調和方向,再由別人接手。
當然了,此政治絕非彼政治。至少我是從來沒指望自己能夠通過保持先進性教育,讓這些聽課的這些古代社會封建*暴力工具們的覺悟,一下子大躍進到社會社會初級階段人民公僕們的境界,雖然兩者本質和作風上許多地方是一致的。
因而,所謂之政治,似是而非的變成為政資治之學,作為選修的副課,講的主要是眾多歷朝歷代各種施政治理的前例,品評得失,存亡演變之道,而所謂的經濟學,也不過是經國濟事之學,請人說一些理財興業富國的舉措政策再加一些粗淺的商品經濟流通的原理。其他科目,工程器械之學,天文星象之學,地理水文之學,農業氣候之學,也有梁辰恭,南宮望等有光榮傳統和家門淵源的專業人士客座講授。
唐人風氣相對其他時代開放,又剛剛經歷了最鼎盛的時代,見慣了萬國來朝的眾多外來新奇事物,像唐人長期流行胡服,官定的《十部樂》裡甚至有專門的拂林樂,也就是東羅馬拜占庭音樂大全。對這些東西也不怎麼排斥,但是要想形成影響力,而不是只是時髦一陣的風潮,就必須有讓能看的到的實在用處,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現實。
要知道工業革命之前的科學成果,都幾乎是僅僅依靠興趣和機遇的偶然現,直到工業革命後,現新技術和科學成果可以大規模轉化成商業利潤的刺激,在渴望利潤的促進下,近代意義上的科學研究才開始突飛猛進。在這之前,教會甚至以防止傳播異端為名,限制乃至禁止使用和擁有印刷品。
因此,做什麼都需要一個利益的驅動,或者說至少要有實用性的推動,畢竟只講付出不求回報的那是聖人,大多數人還是有*有需要有追求的。所以我選的東西也是盡量遵循這個原則,所學的東西,能對起碼的生計乃至仕途有所用,這樣才不容易消亡。
當然了,順便也宣揚一些比較前的大軍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東西。
雖然當初有人疑義過這些的存在,不過依我理由看起來也很充分,「若只想做個兵頭,只要肯拚命便行,但若要為將治軍,乃至鎮守一方,起碼的理政度支的基礎要有的,一個連帳目度支都搞不清楚的糊塗蛋,斷然是不行的。」到目前似乎效果還不錯,起碼從聽眾上來說,感興趣的著實不少。
「所謂的人力資源,就是拼的是誰的人口多,更兵強馬壯,誰更人才輩出」
「所謂的生產資源,比的是誰產出更多,誰更物產豐富」
「經濟資源,誰的錢財用度更加充裕,誰更國富民強」
「尤其這個人才,古今更替,無非就是人才之戰」。
「後漢之世,有三國鼎立,曹魏以一家壓制孫劉兩家,便是有源源不斷的人才更新換代,以魏武三詔令計,不問寒庶卑賤出身,唯舉以功業任以才德,是為雖負大義罵名,然能臣將才始終不絕。以一殘破半壁江山,北破烏丸、東征鮮卑,西收匈奴,外番諸國敬附而貢之。
(所謂「魏武三詔令」,是指魏武帝曹操在建安十五年、十九年、二十二年分別頒布的三份驚世駭俗的求才令,在這三份詔令中,曹操指出「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並且公開詢問天下有沒有「盜嫂受金,未遇無知者」;有沒有「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之人,他要一併籠絡,而成其霸業。曹操的這種取才標準,極大豐富了人才的範圍)
而蜀劉,國小民寡,窮力應戰幾敗而盡,雖有諸葛才冠絕代,鞠事必親,然用人唯忠厚,而次賢才,是以五虎上將一去,就後繼無人,所謂蜀中無大將,廖化權先鋒的惡果。
而孫吳長倚以江右世家大族,雖先後有四大都督征伐,數十文學俊士為謀,結果能主一去之後,便為氏族把持內亂不休。
至晉氏司馬,治政重用世家門閥,舉才唯門第不問才德,蠢祿者充與朝野,是以內弱前有八王之亂後有五胡之患。
至本朝太宗,開科舉之盛事,無論寒庶門第,皆有進身之途,打破了南北朝以來氏族門閥對仕途的把持,求賢廣於野,拔舉於陌蓬戶,是以人才海聚,天下大治,為貞觀盛世之基石。」
最後要表一表唐太宗的豐功偉業,這便是所謂的拉虎皮做大旗手段,其中的好處就在於,無論說什麼言論,只要能夠自圓其說的與之沾上點邊,鼓吹歌頌下前人的英明神武,這時代所謂的學術權威還是大家,多數是不敢直接或者公然質疑與開國太祖之類有關的東西,特別是象科舉選士這類先人劃時代性開創的東西,美其名曰—避諱。
這其中的奧妙,就好似孔老夫子從來沒有提倡過「存天理,滅人欲」這東西,倒是過說「食色性也」。但因為後世一群假道學為了與時俱進,封神造聖迎合統治者的需要,硬將它從孔老二的語錄裡,無中生有的闡釋出來,結果衍生出無數似是而非的東西,被當作權威的存在,整整毒害了好幾百年。
因此,當初開這幾門學問,就很有口水和爭議的,曾有人在老皇帝那裡上書,說我聚眾惑下欲行不道,還在新開的文抄上,很是一番爭言洶湧的,我只是讓人刊了一句「以史為鑒,可以鏡人,乃太宗聖訓」,就平息了,這就是權威的好處。
我喝了口茶水,又道。
「而戰爭爭奪的目的,無非土地、人口、物產(資源),三者相輔相成,有了土地和人口,就能產出物產,田出糧草,山出礦藏,有了物產和土地,就能生養更多人口,有了更多的人口,就能夠開拓更多的土地和物產,周而復還」
「然地有盡而人生養無盡,需要更多的土地和資源來供養,一個地方養不了多餘的人,於是戰爭就誕生了。通過戰爭,掠奪更多的物資,掠奪更多提地人口,好讓自己的族群能夠繼續繁衍下去,這就是戰爭的
「因此,所謂的大義和王道,說到底,能夠讓我族百姓更好的生存展下去,就是最大的大義,能夠讓我大唐長盛不衰,這就是最高的王道」
「千百年來,為什麼那些胡族起落更替,卻始終屢犯不止,滅而不絕,……因為我華夏是農耕立國,人隨地在,衣食所出,輕易不離附。而胡族生於苦寒之地,五穀不生,產出極少,不得不聚族而生,隨天變而輾轉,以牛羊為根本,逐水草而流離,哪裡更好就往哪去,一旦有變亂,就是存亡旦夕,唯強者得生,故而輕生死而好勇力,至奉強者,是以我國強則敬附,贏弱則剽掠,為了生存,為所不可為之」
「自古那些番胡,能為我朝所用,顯然也不是被所謂的聖人之道教化之功,要知道若連語言文字都不通,還談什麼教化,便是自欺欺人了」說到這裡,底下倒有些輕輕嗡笑聲傳上來,好在這裡都是武人出身,又素來知我鼓吹以兵家家度看待問題的傳統,不然沒準還有人和我急呢。
「其根源,乃是我朝掌握了他們賴以生計的命脈,……聚息的祁連山、焉支山,失卻水草豐茂之地,部族日衰,胡族用武力也無法得到想要的東西,只好卑躬屈膝的內附天朝,仰仗生息,這就很能說明問題」……
待到我留了心得感想的功課,從後門出來,依舊可以看到禮堂內三五成群聚團爭論品議不休的,值日的幾名中軍虞侯不動聲色的跟隨上來。
「前方還有什麼消息麼」
「尚無回報,飛斥營已經加派了人手」
前方諸軍除了武關和藍田駐軍外,在三天前已經斷絕了例行的消息傳送。
不過,各路兵馬中,高達夫這一路是我最不擔心的,雖然還不像後世那般名聲顯顯,但畢竟是做過哥舒翰掌書記的人,閱歷和經驗都是他人難比的,用兵老到沉穩,進退有度,行事低調很能隱而不,但一出手就是全力競功的。
羅先的游擊軍也不用太擔心,能夠長期堅戰敵後,自有其手段,都是本鄉本土的極其熟悉,遇到不利,也能四散而匿,隨著天氣漸冷,叛軍的活動能力將大大受到影響。
解思都是馬軍,以哥舒時的老部下為底子,還有游擊軍作為嚮導和援應,能困住他的機會還真不多。
倒是衛伯玉那裡孤絕敵後,四面接敵的絕境中,讓騎兵去守城,實在不容樂觀,
我的最初目的是打算一邊練兵,一邊通過少量的兵力投放,將長安城內大部分的賊軍調遣出來,我可不想對著號稱千年之都的天下第一巨城長安,打一場玉石俱焚的慘烈攻堅戰,因此投入的部隊少了,對賊軍來說不癢不痛威脅,未必肯出動,多了又可能讓感到威脅太大,可能退守不出。目前還算成功,只是形勢變化的太快,我的後著一時沒法跟上了。
作為我的地方大總管,鄭元和已經多次找上門來訴苦了,流民的攤子鋪得太大了,加上為了湊集前方所需的糧被服人馬器具,已經把成都府歷年來的底子掏挖的差不多了。邊境走私和江南通商收入不少,但的週期過長,一些看起來有巨利和前景不錯的項目,卻因為遠水解不了近渴。都被抵押了份子出去套現應急。
朝廷中的風向,卻受到千秋節前賀禮,帶來接連大捷的利好影響,有人樂觀的再次鼓噪起還都長安的口號,乃至向朝廷上書,雖然不敢質地龍武軍作戰委拖不力,但卻出了好些建議,其中就包括將十幾萬流民青壯武裝起來,反攻西京的,好在老皇帝年紀大卻不太糊塗,省台的那幾位,還有算的上頭腦清醒的,且勉之,暫時還是留中不。
不過,雖然那位至尊仍然是那副不太干預軍務的態度,但關注關中戰事的召詢,卻明顯多了起來。
且說且做,
突然一個陰柔的聲音老遠就喚了出來
「梁大人,你老可出來了」
我轉頭一楞,居然是小丫頭的忠犬一號——老太監張承,在武學門房裡喚出聲來,周旁還有兩名的衛士虎視耽耽的望著他,看他一身紫綾窄袍璞頭冠帶的常服,不像來辦什麼正式差命,我心中猶疑,難道小丫頭又幹什麼轟轟烈烈的事情麼.
「居然是張中官,勞你大駕.府上出了什麼事麼」
「西北來使了,剛宮裡拜會過,正在府上宣旨候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