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科考試的結果終於出來的,李從德、方天若、農實秋分別高中狀元、榜眼、探花。這些人清一色都是支持新政的人。
這次恩科主考雖然是范仁純,但他和上一屆的李清臣一樣,雙拳難敵四手。
革新派和紹聖皇后達到妥協之後,趙捷被扶上了儲君之位,而所有的副主考則由革新派官員出任,試題也由章惇親自來出。
最後的結果不想而知。
范純仁身在武成王廟之中,與外界隔絕將近一月,出來時卻發現朝堂上早已物是人非。稍為成些氣候的舊黨成員都被清洗一空,在巨大的風暴之下,連吏部尚書韓維都上表請求外放了。
范純仁暗歎一聲,正準備也上表請求外放,卻正好趕上了另一場分爭。
金鑾殿龍脊遭到雷擊,讓朝野一片嘩然。
開封府尹胡宗愈上表請求朝廷廣開言路、詔中外臣庶許直言朝政闕失、民間疾苦。
工部侍郎黃慶基上書請錄在京囚犯,減死罪以下一等,杖罪以下者釋之這些中間派的上書看起來沒什麼,以前但凡有災荒或上天示警,朝廷也常這麼做。
但接下來諫議大夫豐稷進言大赦天下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京東西路經略安撫使周邑,更是直指章惇、楊逸等人禍國亂政,上天因此以天雷示警,請求朝廷罷免章惇等人。
就連革新派內部,也有許多聲音認為是這次打擊過於嚴苛,引來上天示警。
京城百姓對此也是議論紛紛,人心浮動。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之下,紹聖皇后連忙讓司天監推算雷擊金鑾殿的原因。
司天監給出的結論是:雷擊金鑾殿,永泰陵不安。
這個結論一出來,更是舉世嘩然,永泰陵就是趙煦的陵墓,趙煦因何不安?這不不夠耐人尋味嗎?
一時之間,大宋的政治氣氛更是緊張,彷彿又要變天了一般。
趙似驚慌之下,自請避殿減膳。
紹聖皇后很快下詔,罷瓊林宴,赦天下罪囚,減死罪以下一等,杖罪以下者釋之,同時讓京城大小廟觀作三日道場法事,為哲宗祈福;而她自己則親往永泰陵,祭祀哲宗。
雷擊金鑾殿事件似乎就這麼過去了,但有一個問題,卻必將長久留在人們心中,那就是哲宗在天之靈因何不安?
出城的小船上,清娘一雙眸子彎彎的,也正在問楊逸這個問題。
楊逸對她眨了眨眼答道:「清娘啊!這麼深淵的問題我怎麼知道呢?」
「可是楊大哥你不是知道怎麼避雷嗎?雷霆乃上天震怒所至,楊大哥都懂得如何避開,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呢?」
聽了清娘這話,楊逸不禁又想起被家丁扒掉的那子棟房子,還有腰間青一塊、紫一塊的掐痕,造孽啊!
他有氣無力地答道:「清娘啊,子不語怪力亂神,咱們學的是儒術,有關天上的事,你還是問林道長吧,雖然她只是個水貨,不過總比我強點。」
正在閉目養神的林縹緲長睫動了動,雖然她未必知道水貨作何解釋,但本著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常識,不難猜到楊大官人肯定沒好話;但她硬是忍住沒張開眼睛來,可見她道行見長了。
清娘嘴角輕輕上翹,想笑,楊逸突然發現她兩腮各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梨窩,煞是可愛,不覺輕吟道:
江流翡翠山如眉,隔水春衫輕欲飛。
烏蓬蕩過黛樓去,淺笑梨窩帶雨歸。
清娘聽了嫣然一笑,輕咬著下唇低下頭去,自從『褻瀆』事件發生後,清娘變得容易害羞多了,楊逸的目光不覺落在她那微微賁起的小胸脯上,為了避免尷尬,很快又移開投到船艙外。
江上清波齊岸平,岸邊楊柳繞輕煙,舟行水上,如在畫中行;放眼望去沃野千里,剛從南方飛回的燕子正忙著啄泥啣草築巢,水村山郭酒旗招展,牧童騎在牛背上折下一枝杏花玩耍……山一程,水一程,沿著蔡河南行近二十里,來到楊家的田莊,莊子足有上百戶佃農,最先是尹焞拿來抵債的那些田地,這兩三年李貴又繼續購置了一些,算下來家裡也有三十多傾地了。
其實楊逸對置辦田產並不熱衷,在他看來,要賺錢有的是辦法,根本不需要到地裡去刨食。
別的不說,光是三生樓的收入,就足夠一家子錦衣玉食的了。
奈何母親楊氏的小農意識根深蒂固,家裡沒些田地她心裡就不踏實,終究是置辦了不少。
這是楊逸第一次來自家的莊子,沒什麼目的,純粹是帶清娘出來踏青。
船兒從蔡河悠悠駛入一條小河道,小河道兩邊楊柳輕拂,翠竹擁屋前,籬笆小院裡雞犬相聞,村前的田野裡,黃色的菜花成片的開放,遠遠望過去就像一片片美麗的地毯,這便是楊家的莊子了;京城附近的百姓本來就相對富裕一些,楊家不指望田里出產,收的租子低些,佃戶們日子過得還不錯。田莊裡很少看到那種穿著破破爛爛的農人;安居樂業的百姓,加上恬靜優美的田園景象,讓楊逸的心情非常舒暢。
各家的房子錯落散佈在樹蔭下,佃戶們沒一個認識他,但卻認識清娘,那是因此環州慈幼局帶回來的幾十個孤兒,也安置在莊子裡,清娘常來看望他們的緣故。
楊逸一行在村頭的小埠頭下船,河邊洗衣的村姑們不免指指點點,小聲地議論著。也難怪她們,一個俊逸的公子哥身邊跟著一位俏麗的女道士,總是更能引發別人的遐想的。
楊逸回頭對林縹緲打趣道:「林道長,每次和你出來,總是受人圍觀,要不咱們乾脆合夥去賣唱得了,肯定能賺大錢。」
林縹緲瞟了他一眼,不答話,楊逸隨手從竹籬笆上摘下一朵牽牛花,插在清娘的髮髻上,怡然自得地輕哼道:「小尼姑我今年十二三,剪落一頭青絲,換上一身牛鼻子妝,夜裡清燈對黃卷,想起隔牆家的放牛郎……」
「你再唱,信不信我一劍把你刺個通透。」林縹緲終於不堪忍受。
「咦,我唱的可是小尼姑,那是你們道家的死對頭,林道長你應該高興才對啊!」楊大官人理直氣壯。
一旁的茗兒咭咭地笑道:「姑爺,尼姑哪有穿什麼牛鼻子裝的……嘻嘻,林道長,我可不是說你!」
林縹緲氣得臉兒煞白,鞘中寶劍錚錚作響,似乎隨時要來個長虹貫日。
楊大官人見機得快,連忙拉著清娘往村裡逃竄。
村頭村尾最常見的便是桑樹和榆樹,桑葉用來造蠶,這個不必多說,百姓樂意種榆樹也是有寓意的。
榆樹耐旱不耐澇,雖然成材週期長,但主幹發達,材質堅實,是典型的棟樑之才,在村舍周邊栽種榆樹,表達了先人對生活的自信和對未來的憧憬。
經過千百年延化,「桑榆」基本上已經變成了人煙的代名詞,有桑榆的地方往往就會有人家,〈後漢書.馮異傳〉有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從中也透露出了「桑榆」是經常有人跡活動的範圍。
就在一株高大榆樹下的小院前,楊逸和清娘忽然止步,院裡有一些人正在看熱鬧,一個身穿八卦道袍的老道正抽筋……呃,反正看上去那老道就是在抽筋,渾身抖個不停,嘴裡唸唸有詞,舉著一把桃木劍指東劃西;他身邊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道士在幫著擊鼓,弄得小院好生熱鬧。
楊逸樂了,指著院裡跳大神的老道,對跟上來的林縹緲說道:「林道長,瞧見沒?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們祖師爺吧?還不趕緊進去幫著打鑼。」
林縹緲難得露出一絲尷尬的神色,誰讓她也是一身道袍呢?
她剛要轉身離開,裡面那老道突然用桃木劍挑起香爐前的一張黃麻紙,抄起桌上的杯子將水含在口中,向那桌上的畫著鬼臉的黃紙一噴,紙上頓時血跡斑斑。
清娘嚇得輕呼一聲,楊逸也差點失聲叫出來,天啊!這一招不就是俺在錢塘知縣身上用過的招兒嗎?
好啊!竟敢『山寨』俺的專利,這回非讓你瞧瞧誰才是真正的黑旋風。
院裡的老道一邊將那血印黃麻紙放到香爐裡焚燒,一邊說道:「惡鬼已經被貧道抓住了,三日之後,若是病情好轉,再請到觀裡來給三清祖師捐些香油錢。」
聽了這句話,楊逸頓時覺得無趣之極,就像氣鼓鼓的皮球被人紮了一針,再沒興趣去和老道鬥法了,畢竟人家是病好了才收錢,再去搗亂就有些不地道了。
其實時下有祝由科,倒也不全是裝神弄鬼,對於治病救人他們確實是有些門道的。
楊逸一邊帶頭離開,一邊笑道:「儒釋道三家,儒家就像糧店,道家就像藥店,佛家是雜貨店。」
林縹緲聽了這話,神色頗為自得,畢竟楊逸是在誇道家能治病救人。
清娘一雙彎彎的眸子充滿了求知慾:「楊大哥這話作何解釋?」
「這還不簡單,糧食每天要吃,醫藥生了病再吃,百貨店嘛,方便一些日常所需,但不能解決最根本的問題。」
清娘立即欣然道:「楊大哥這話太精闢的!」
楊逸望了望林縹緲,她臉上自得的表情一閃而逝,又變成了冷若冰霜。楊逸本是故意逗她,見她這模樣不禁哈哈一笑。
「笑什麼笑?三家店你哪家都不是,你就一個開棺材店的。」
楊逸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