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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趙似登基,今年又是大比之年,太學門前的桃李巷再次聚集了大量的士子;因為上屆科舉狀元和探花全出自狀元樓,今年狀元樓更是一房難求。
科舉考試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除了自身的才學外,有時運氣也很重要;
比如某人的才學本來一般,卻因試題不久前碰巧做過,輕車熟路,那麼就極有可能上榜,這種好運氣不是沒人碰到過;
既然有運氣巧合的成分在,大家進京趕考搶著入住狀元樓,想沾沾狀元樓的喜氣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農實秋年前就遣人進京,總算在狀元樓搶到了一個房間,而且正好是當初楊逸住的那間房,這已經足以讓他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了。
一樓的大堂裡,農實秋儼然成了一眾士子的焦點,這不光因為他搶到了上屆狀元住的房間,更因他的才學得過蘇東坡與楊逸兩人的讚許。
坐在他身邊的宋平歎道:「離大比日期不到一個月了,到現在還不知道主考官是誰,真個急死人也!」
旁邊圍著的士子紛紛應和:「對對對!知道了主考官是誰,也好琢磨一下試題,唉!」
「就是,就是,朝廷遲遲未選定主考人選,怕不會有所變動吧?」
農實秋呵呵一笑道:「各位別急,武成王廟那邊的考場已經開始準備了,至於主考是誰,在下以為這不是關鍵。」
「農兄此言何意?向來不是知道了主考官是誰。才好根據主考官的性情喜好琢磨考題嗎?」
農實秋也不賣關子,敲了敲桌子說道:「各位別忘了,如今尚書左僕射仍是章相公。」
農實秋這麼一說,眾人大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首相還是章惇,還是新黨主導朝政,那麼開科取仕的自應是時事策論為主、實用為要。
宋平卻有不同意見,他反駁道:「農兄別忘了,如今禮部尚書是范相公,禮部掌開科取仕事宜,按以往慣例,多由禮部尚書任主考。各位請想,若是范相公任今科主考,那考題未必就會側重時事策論啊!」
有人立即接口道:「朝廷遲遲未公佈主考名單,恐怕正是為此僵持難下。看來今科變數難測啊!」
農實秋想了想說道:「各位請聽我一言,在下這兩年四處遊學,從自己的所見所聞來看,如今的新法還是不錯的,至少利大於弊;
楊學士與章相公等人。以王荊公前車為鑒,對新法作了很大改良,放棄了青苗、保馬、均輸、手實等害民較烈之法;
如今的統一賦稅,官紳一體納糧。雖然傷及了官紳階層的部分利益,但卻確確實實讓民生富足了不少。國庫也豐盈了許多,據說光是去年。歲入就比以往整整增加了一千四百多萬貫呢。」
旁邊一個姓杜的士子插話道:「朝廷歲入增加了一千多萬貫倒是不假,但這增加的部分,並不是來自普通百姓,不能說明百姓因新法而富足了;這部分收入不過是搶掠官紳之家得來的暴利而已,自古以來,未見官紳也要交糧納稅,朝廷這般施為,有倒行逆施之嫌,未必能夠長久。」
農實秋不服,立即駁道:「杜兄此言差矣!如今的新法損害到官紳的利益是不錯,但卻並未傷及其根本。然則若不實行新法,土地就會越來越集中,朝廷入不敷出,將無以為繼,失地流民會蜂擁而起,到時官紳們除非跟著流民一起造反,否則傷害的恐怕就不止官紳的部分利益了。」
農實秋說的是實情,其實自古以來,既得利益集團通常不會管你更朝換代、血流飄擼,不會管你誰來當皇帝,他們只會跟著「利益」走,只會忠於「利益」。
但這種情形雖然大家心知肚明,卻不能說出來,否則你就是裸的造反,因此那姓杜的士子一時也不好反駁農實秋。
秋實秋接著說道:「別的且不說,從環州一地施行新政的情況來看,效果極為顯著,在楊學士和蘇學士的治理下,環州各項新法循序漸進,有條不紊,百姓豐足,而官紳的利益也沒有太大的損害,反而比以前更加安樂……」
「農兄此言大謬!環州地處邊荒,即便在蘇、楊二位學士手中得以大治,也不能說明新法就適合整個大宋,各地實情不同,豈能一概而論。農兄豈不聞差之毫釐,謬之千里呼?」
「各地實情或許有所不同,但萬變不離其中,土地過於集中造成的問題是不會差別太大的;況且世上根本就沒有十全十美之法,無論何種政策的實施,總會傷及一些人的利益;
作為朝廷的施政者,他們考慮不是讓每個百姓受益,只能考慮讓盡可能多的百姓受益,這對少部分人來說很殘酷,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今的新法傷害了少部分人的利益,卻保住了大宋,保住了大多數人的利害,達到了這種效果,那它就是好法。」
……
狀元樓裡的爭論越來越激烈,其實這樣的爭論在京城各處幾乎每天都會上演,如今大宋的政策還處於新舊交替的階段,兩者之間難免會產生激烈的碰撞,特別是在讀書人之中,這種碰撞就尤為強烈了。
韓維坐在角落了聽了許久,心裡暗暗感歎,看來今科的主考是重中之重啊!他叫來小二付過酒資,便悄然出了狀元樓,上車往范純仁府上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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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宋遼之間的談判地點,選在了瓦橋關外的兩事緩衝區進行,宋遼以白溝河為界,但白溝河不寬,因此兩國為了避免軍事衝突。雙方在邊界上都留出了十來里地,作為軍事緩衝區。
這二十里寬的軍事緩衝區一百多年沒有耕種,長滿了參天古樹,以前遼國勢強。遼軍就經常越過白溝河進入宋境伐木,但自紹聖元年開始,這種現象已經絕跡。
楊逸與覃子桂趕了三天的路,到達瓦橋關時, 邊界上已經搭好了用於談判的營寨;
在包毅兩百鐵騎軍的護衛下,楊逸一行持著節旗衝出瓦橋關,兩百鐵騎軍士卒聽包毅說起當初他們護衛楊逸使遼的經過;
聽完楊逸帶兩百人殺出涿州城、大戰易水、撲上京、馳騁茫茫草原的事情。這些士卒無不熱血沸騰,望向楊逸的目光帶著狂熱之色;
他們雖然未能參與那樣的壯舉。但今次能追隨楊逸前來談判,也足以讓他們自豪的了,兩百鐵騎軍高昂著頭,隨著楊逸向北奔去;
那高昂的士氣。睥睨的氣勢,彷彿楊逸不是帶他們去進行一場和談,而是去進行一場滅國大戰。
這次遼國正使是耶律儼,耶律儼在遼國素有才名,與遼主耶律洪基有「詩友」之交。如今已官居知樞密院事、封越國公;
耶律儼本姓李,字若思,幽州漢人,鹹雍六年賜國姓。這次他更是幸運。因為他擲骰子贏了,知樞密院事的職位便是輕輕一擲得來的。
要說耶律儼文才確實不錯。但讓他知樞密院事卻是用錯了地方,這就跟用蘇東坡做「國防部長」一樣。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由此可見耶律洪基是真的老朽了。
楊逸與耶律儼是舊識,雙方見面時倒時極為融洽,彷彿多年的老朋友般噓寒問暖。
而進入營寨之後,楊逸才發現遼國的和談副使竟然是越國公主。
她頭戴一頂小巧的火狐帽,上身穿著紫貂外袍,內著窄袖緋色中衣,遮住了她那無限美好的身姿,下身著一條黑色長褲,把雙腿襯得更為修長挺拔;
秀眉細畫,稍顯豐厚的雙唇不施胭脂卻依舊潤澤動人,從外表看,很難看出她的真實年齡,但那成熟的風韻卻如醇酒一般醉人。
倆人曾有過一夜魚水之歡,如今再次見面,竟是在這樣的場合,四目交集時,倆人從對方眼中都看出了無比複雜的情緒。
楊逸猜不出為何是她出任談判副使,但正如她曾經所說,倆人之間的交往與國事無關。
用於談判的大帳設於幾棵古樹之間,帳內鋪著華貴的地毯,東、西各設几案,宋居東,遼居西,雙方落坐之後,開始還稍稍客氣幾句,一進入正式談判程序,便再沒有什麼情面可講,都是針鋒對麥芒,寸土必爭,寸步不讓。
首先要爭奪的總道義的大旗,雙方就此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耶律儼道:「論大義,貴國暗中支持阻卜部,這分明是惡意挑起兩國戰爭,大義有失在先。」
楊逸盤膝而坐,一身紅色官袍讓他顯得極為清正嚴整,他游刃有餘地答道:「錯,耶律大人,宋遼兩國互開榷場,允許兩國百姓自由貿易,這是兩國和議上明確註明的條款;
貴國從未正式向我大宋通報過阻卜部是叛逆,就算我朝真有商人與阻卜部交易,也無可厚非;
何況我國商人只是與橫山羌族交易,商品最後流到阻卜部手上,只能怪貴國防備不嚴,豈能將罪責推到我大宋頭上?」
越國公主杏眼圓睜,冷著臉駁斥道:「笑話,貴國哪位商人手上會有大量軍械?這分明是貴國官方所為,楊大人再掩耳盜鈴,不過徒惹人笑話而已。」
楊逸立即還以顏色道:「公主,這就更不能怪我大宋了,貴國禁止百姓向我國售馬,我國想要馬匹,只能高價從橫山羌人手中購買;
人家想要軍械,我國只能用軍械交易,連被我國視為絕密武器的『霹靂瓜』,也被迫用來交易,說來這還要怪貴國限制馬匹交易的政策啊!貴國害人害已,怪得了誰來哉?」
耶律儼本是儀觀秀整,此刻面上卻是一陣青一陣白,說來說去,千錯萬錯都成了遼國的錯。
大宋與阻卜部之間的勾當,有橫山羌人來做幌子,再拿阻卜部之事糾纏,遼國根本佔不到任何便宜。
耶律儼正想改變策略,楊逸臉色一冷,先行反擊道:「上次本官出使遼國,宋遼剛剛簽定和約,墨跡未乾,貴國卻以我國支持阻卜部為幌子,趁我大宋國喪之時,聯合西夏入侵我大宋;
耶律大人精通諸學百子,試問趁人國喪之時舉兵入侵,可是仁義之舉?
貴國不仁在先,就別怪我大宋不義在後,武州之地我大宋是要定了,這將作為貴國背信棄義的懲罰和賠償。」
坐在楊逸身邊的覃桂子一言不發,他明知大宋最後終會做出一些讓步,但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道理,他還是能懂的,楊逸突然強硬起來,不過是想獲得更多的好處而已。
趁大宋國喪之時入侵,此事說到底確實是遼國理虧;耶律儼只能盡量辯駁道:「宋國支持阻卜部叛亂,我國早就派使節前往汴京抗議,宋國卻置若罔聞,一意孤行;
當時宋主突然駕崩,也未派使節前往我國報喪,我國在不知情之下按原定計劃進兵,何來不仁不義之說?貴國趁我大遼內亂之際,攻佔武州,這才是真正的不仁不義之舉。」
不得不說,耶律儼這口才還真是超人一等,遼國明明是乘人之危,他偏偏能說得大義凜然。
楊逸冷笑道:「耶律大人果然名不虛傳,這三寸不爛之舌著實能把鐵樹說得開花,但事實就是事實,當時我大宋報喪的使節尚未到達遼國,貴國南院大王蕭特末探知我主駕崩後,便悍然興兵;
這鐵一般的事實,任耶律大人如何巧辯也抹殺不了,貴國行此不仁不義之事,使我國河北、河東兩路無數村寨毀於戰火,無數生靈塗炭,貴國若不予以道歉和賠償,我大宋絕不會善罷甘休。」
殿內的空氣一下子凝結下來,楊逸口氣強硬,激得越國公主火氣大盛;
她霍然拍案而起嬌斥道:「不善罷甘休又如何?楊大人以為我大遼就好欺負嗎?去年我大遼只起南京道兵力,便輕鬆攻破三關,兵鋒直指河間府;
本著適可而止的原則,我大遼適時收兵,才免去宋國大難,若是我大遼盡起舉國之兵,恐怕宋國早就滅亡了,何來楊大人在此大放闕詞!」
越國公主巾幗不讓鬚眉,原來的歷史上,金兵攻遼時,天祚帝曾讓她出任過總後勤官,絕非無因。她這般拍案而起,大帳中頓時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楊逸也霍然起身,俯視著她冷冷地說道:「公主既然這般說,那咱們兩國不妨再戰一場,等真正分出勝負再談。」
「要戰便戰,我大遼何懼之有?」越國公主同樣怒視著他,杏眼中火苗熊熊,絲毫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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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侄兒今年剛好十歲,昨夜問俺:「四叔,今晚新聞聯播怎麼這麼長?」
答:「公佈新的領導人名單,所以時間長些。」
問:「誰當選老大了?」
愕然而答:「不管誰當老大,總之明天開始你就是兩朝元老了。」
問:「那四叔是幾朝元老?」
復愕然,一想,吾歷四朝不倒矣!直追五代馮道,可喜可賀,遂呼侄兒以五花馬……呃,以三黃雞換酒,大醉!
親們,俺宿酒未醒,因此今天只有一更,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