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望風,當然不可能是向一般武林人士望風一樣,往樹林子裡、石頭牆下一貓,瞪著兩隻圓眼睛,東張西望,那也太沒有修士的品了,江川只是將飛劍上升,浮在半空中,斂去光芒,藏在雲中,外人不能見,他卻能居高臨下,俯瞰全場。
凌靜飛浮在江川身邊,出神的看著腳下。
江川側目看了她一眼,心中訝然,看凌靜飛的樣子,似乎心中有事鬱結,這種愁緒滿腔卻又無從說起的樣子,確實不像是她。
過了許久,凌靜飛突然道:「江兄,你對如今的情勢怎麼看?」
江川嘴角一抽,看凌靜飛的樣子,他還以為她跟著過來,是有什麼小兒女情懷想要傾述,沒想到一張口竟然是如此大氣,倒有點接不上,道:「什麼?」
凌靜飛輕輕抬手,手中散開白色的煙霧,慢慢凝結成一朵冰花,冰花漸漸變形,在半空扭曲成了一個字。
一個「生」字。
江川看著她,道:「長生殿?」
凌靜飛輕輕一捏,冰花化為無數冰晶,隨風消逝,她轉過頭,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江川很難確定,到底凌靜飛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正要斟酌,突然神色一變,只聽叮叮一聲脆響,一陣悅耳的鈴聲傳了過來。
發出聲音的,是江川墜在腰帶上的一枚銀白色的鈴鐺,看起來很是普通,但江川卻不敢怠慢,因為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這是蔣千里給他的聯絡信號。
這種信號鈴鐺雖然要緊,但外形卻不顯眼,與許多宗門聯絡用的鈴鐺並無區別,就算掛在外面,旁人沒有識破的可能,所以江川反而只把它繫在外面,並不避諱外人,畢竟發信號的地方多了,就算鈴鐺響起來,也不會太過引人注目,反而若是從乾坤袋裡往外掏,還更令人注意一點。
江川隨手將鈴鐺扯下來,不及細看,對凌靜飛道:「我……」『門中有傳訊』幾個字的借口還沒說出口,卻見凌靜飛從袖口中拿出一枚鈴鐺,大小形制,和江川這枚一模一樣。
兩人對視一眼,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隔了一會兒,凌靜飛先「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江川也不由得莞爾——弄了半日,他們都一樣是一個組織的人。
江川隨手撫摸著鈴鐺,裡面傳來的是一組能被靈識讀取的信息,類似於玉簡,信息不過短短幾句,包含的內容卻讓江川皺緊了眉頭。
凌靜飛放下鈴鐺,笑吟吟道:「江兄,我本來只想問你一個態度,卻沒想到你也加入了,還以為你不會摻合這種事呢——你莫非受制於人麼?」
江川想到了那枚心魔點睛符,道:「沒有。你被禁制了麼?倘若受制,我或許可以試試解開。」他當初就曾經幫著馮綺然化解心魔,這心魔點睛符雖然必然比一般的心魔厲害許多,但他也願意試一試。
凌靜飛笑道:「多謝江兄的好意,不過,世上或許有許多能制住我的人,但是我凌靜飛,絕不受制於人。我加入只是因為我想要看看,到底什麼人能夠跟長生殿抗衡。總不能在我無法與他們抗衡的時候,就這麼消極的等著,什麼也不做,雖然韜光養晦很好,但我也怕,養晦不成,倒把我一番心氣養廢了。」
江川聽她語氣中雖無劇烈波動,但其中的恨意卻是深入骨髓,道:「你也恨長生殿麼?」
凌靜飛道:「說是恨更多是我自己想不開吧,師父是這樣說我的,她說我其實不必如此惱恨。畢竟起因不過是一件這個時候人人都會碰到的事情。長生殿那群死女人,要將我許配給幻虛宗的一個紈褲。但是最後還是沒有成行。」說到這裡,她的神色變得有幾分灰暗,,原本神采飛揚的氣色也有些頹廢起來,道:「我是個最沒用的人。」
江川微微一怔,道:「何出此言?」在他看來,凌靜飛即使不是最能幹的,也不會輸與任何人,即使是當初她不過一介凡人,已經能將修士玩弄於鼓掌,信心更是從來沒缺乏過,為何如今卻出此頹喪之語?
凌靜飛目光恍惚了起來,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道:「那一日,長生殿的命令到了通天宗之後,雖然未指名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是我的婚約。我在門中向來受到器重,平時也是佔盡風光,頗有權柄,但是遇到這樣的事,竟一籌莫展。後來,還是師父一力主持,讓我唯一的師妹替我出嫁,頂替了這一場災禍。」
江川一怔,隨即想到了凌靜飛幼年的心結,不由得神色一變,果然聽凌靜飛道:「所以,你知道我是天下第一無用之人。我小的時候,爹爹為了我活命,奪去了弟弟的生命,讓我能夠苟活於世。我多年辛苦,只是為了能對得起當初死去的親人,只盼報了大仇,能了卻這一段心結,能追求自己的大道。等我好容易成了修士,卻又被長生殿那輕飄飄的一張紙,擺在了案板上,還是要比我年幼的師妹,犧牲自己的幸福,替我擋去災禍。我又算什麼,說是聰明,說是能幹,其實只是因為生得好,天生有好資質,就可以躲在避風港裡,享受別人的犧牲,讓一個個比我更小的弟妹替犧牲。我枉自自詡為聰明,可是事到臨頭,又有什麼用處?為了一己之身害盡親友,我真是天下第一的喪門星。」
江川默然,他大概能夠理解,凌靜飛的痛苦,也能夠猜到,在凌靜飛的心中,長生殿和當初滅她滿門的仇人,只怕已經隱隱劃為等號,因為他們都給了凌靜飛好強爭勝的心最大的踐踏,這種夢魘般的心結,才是她仇恨的真正來源。
江川道:「我也恨他們,她們毀了我一位親長,一位舊識。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他們下一句話,就能毀去什麼。」這也是江川的心裡話,他恨長生殿,恨他們殺害土十孫,恨他們逼迫沈白,更恨他們侵蝕了江川本身的理想和自由。
跟凌靜飛最恨的是自己的心結一樣,江川最恨的,也是他自己的戰慄——能夠將天下魚肉的巨大陰影,壓在江川身上,讓他幾乎窒息。他受不了的,是追求自在的道路,永遠被那陰影扼殺。
凌靜飛默默地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能夠理解對方的感情,這已經足夠了。
歎了一口氣,凌靜飛道:「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知道有勢力在糾結人馬,對抗長生殿,雖然聽來這是螳臂當車,但只要有一份希望,我願意一試。我是通過一個同門的師姐加入的這個組織,不過是我主動地。我早就發現她行蹤詭秘,旁敲側擊得到了一些信息,知道她正在幹這件大事,故意表露了才能和志向,吸引她的注意。事到臨頭,我先對她動了手腳,讓她以為控制了我,其實是我控制了她。大概有大半年了。」
江川屈指一算,道:「那比我早上很多,我才來半個月。」
凌靜飛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道:「江兄好謹慎,竟然這樣肯沉得住氣,果然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小妹佩服。不知江兄花了多少時間摸底?」
江川汗顏,道:「摸底……那是什麼?」
凌靜飛一頭霧水的看著江川,道:「江兄……難不成你竟沒有摸底,而是直接就加入麼?這……這也太過危險了吧?」
江川聽她的口氣,倘若不是自己,這「危險」兩個字,就要換成「蠢貨」兩個字了,苦笑道:「我也是偶然,被人半脅迫著加入的,現在真是什麼都不知道,你想笑話我就笑話吧。」
凌靜飛終於再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江兄說的真直白,不過還有人敢脅迫江兄?那個人死了沒有?」
江兄道:「活得好好的,還在玄冰場裡晃悠呢。」
凌靜飛道:「真是,他有這樣好的運氣?莫非是江兄沒有騰出手來?小妹可以代勞。」
江川搖搖手,道:「不著急,我什麼也不知道,貿然殺了他,豈不是掐斷了這條線索?等等再出手,也是來得及的。」
凌靜飛笑道:「也對,江兄果然還是謹慎。」
江川總覺得她在調侃自己,多少有些狼狽,轉開了話題,道:「靜飛,你知道這個看起來蛛網密佈的組織,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凌靜飛道:「這件事本是隱秘。我考察了許久,這才聽到過一兩耳朵,越聽得多,倒琢磨出一點意思來了。這個勢力,開始結網的時候,長生殿都沒有正式出頭。」
江川眉頭一皺,道:「如此說來,他們並不是特別針對長生殿?」
凌靜飛道:「我是這麼想的,這是從海外來的一隻龐然大物,慢慢地把觸角伸進三國修仙界,除了大昌,大赫大永已是不能倖免。但是這只是一個試探的態度,從底層修士和少數高層開始接觸。一開始連結人脈的手段,估計是使用財物或者其他資源,說白了,就是收買內應。但是這個時候長生殿進來了,將大昌的勢力一舉推倒,想要按照原機會按部就班插入已經不可能。這個勢力見機也快,順水推舟,立刻把目標改為了對抗長生殿,並且以這個方式糾結了許多心懷仇恨,忠誠度高,又得力的人才,迅速的壯大起來。所以他們反對什麼的,都是一張皮,建立自己的勢力,才是真正的目的。」
江川輕輕歎了口氣,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又不是特別難以接受,畢竟雖然他接觸的時間短,但多少已經有了些揣測,凌靜飛也不過是證實了他的一個猜測而已,又問道:「你知道這個勢力的真面目麼?」
凌靜飛道:「我只聽過一次,為了這個名字,險些丟了性命。他們叫——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