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不知道鄭朗這句話指的什麼意思,正是蘇茂州蠻兩次入侵,拉開交趾入侵嶺南的大幕,儂智高害嶺南百姓不淺,然而比之交趾,還是小巫小大巫。而且交趾入侵還是二十幾年後的事,趙禎早去世了,不知道自己那時能不能活下來,就是活下來,也未必說話算話,一代人君一代臣,這是畢竟。對交趾鄭朗不懼。
狄青擔心之言有道理,那是擔心儂智高與交趾聯手,此時狄青大約到了軍中,崑崙關大捷即將到來,交趾即使想聯手也來不及了,不聯手,就不用擔心交趾,但鄭朗也沒有做好與交趾硬抗的心理準備。
手中的兵馬還是嫌少了一些。
但默視之,有可能兩年多後,蘇茂蠻就開始發起第一次入侵。可以先發治人,也可以後發治人,兩年多後,自己還在不在嶺南?
或者趁機給蘇茂蠻一個狠狠的震懾,交趾會有什麼反應?鄭朗打開公文,上面有蘇茂蠻的地圖,包括治下的南丹波蠻、西甲洞蠻與銅柱蠻的構成情況,地形分佈,生活習慣等資料。
沉思良久,合上公文,已經有了一個明斷,不能急切,畢竟此次前行,將會發生一系列的戰事,從嶺南到梅山蠻,再到夔州蠻,那麼多地區等著解決,這才是國家的根本,對越南這個小地方,鄭朗根本不感興趣。實際鄭朗或多或少受了宋朝文臣的影響,對開疆拓土不大感興趣,經營西夏,只要減少西北邊陲的危害,經營幽雲十六州,只想抗擊遊牧民族南下入侵的危害,與開疆拓土沒有多大關係。而且受現在條件限制,面積大看似威風,能治理得過來麼?比如大理,拿下大理難度並不高的,費了千辛萬苦,拿下後怎麼辦?繼續羈縻?
看到鄭朗這個動作,司馬光放心了。
對軍事他不大懂,鄭朗又是他的老師,至於這個老師身份給他仕途多大幫助,司馬光未曾想過,肯定會有的,但也是一種督促。若是鄭朗一心想針對蘇茂州蠻,他說都不好說。可心中並不贊成。
繼續南下,在桂陽休息一下,前面便是五嶺邊緣道州與全州境內,鄭朗又寫了一份奏折,將一路所有關於荊湖南路與江南西路道路計劃情況一一稟報。順便說一聲,俺不久就要跨過五嶺,到達嶺南了。一過五嶺,便不在是荊湖南路管轄範圍,職位也要變。
元旦節也就到了。
契丹還是四個使者,蕭耨斤兩個,遼興宗兩個,耶律元肅、幽州劉家的劉需,蕭良德,陸孚。
冬末,京城連日陰雪,趙禎初一大慶殿宴請群臣以及契丹使丹,忽然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幾個使者大拍馬屁,說是趙禎聖德所感也。
若如此,為什麼趙禎朝那麼多災難。
實際是形勢所迫。
契丹人形容與北阻卜的戰爭乃是馬牛戰爭,宋朝缺少大牲畜,所以多向吐蕃、西夏與契丹購買,然而吐蕃高寒,牲畜飼養不易,西夏與契丹控制得嚴。西夏打得苦逼了,不得不將一些牲畜放開,換來宋朝物資。
對此契丹也沒有辦法阻止,又不是售良馬,人家買的只是耕地拉貨物的牲口。
但因為道路原因,西夏從北阻卜購回大批牲畜,賺取其中利差。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北阻卜離心,才產生的戰爭。
打得苦逼了,再看宋朝呢。
一路行來,百姓安居樂業,看得四個使者都有些眼熱。
看上去很美好,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外部西夏與契丹正在連年開戰,暫時幾年甚至十幾年內都沒有嚴重的邊患,所以宋朝才能得以將重心轉移到南方。
實際將這張錦袍拉開,裡面依然爬滿了虱子。
冗兵稍好一些,問題仍然多多,頂多從黑窟窿變成灰窟窿,冗官與冗政根本沒有扭轉,兼併隱田現象越來越嚴重,甚至發展到最後連戶數也要隱。戶部統計的數據,戶數在下降!
以這樣的大治,戶數居然下降,奇怪來哉。
各項專營弊端無數,還有南方,就看鄭朗有沒有本領真的如他計劃裡所說的那樣治好,否則也是一個麻煩。
另一個麻煩就是人口的猛烈增加,不要看戶部戶冊,那個看了沒有用,實際連年太平辰光,百姓壽命延長,家家戶戶子女也在增加,人口增加是好事,但處理不當,就是麻煩。
契丹幾個使者不知道,此一時,彼一時,契丹也怕宋朝藉機來個收復幽雲十六州的啥。
聽說鄭朗去經營南方,不知道有多少權貴拍手稱慶。但還是不要開罪為妙。
此行來還有另一個目標,與宋朝談生意。
鄭朗在契丹就說過,你們契丹想掣肘宋朝,沒事,能理解,但俺們不要你們契丹良馬,給一些劣馬沒關係,只要能耕地就可以了,此外各個大牲畜,對戰爭用途不是很大,也可以鬆一鬆。鄭朗說歸說,契丹聽歸聽,當真沒有關係?宋朝得到更多的大牲畜,糧食產量提高,國力就會強大。有了各個牲畜,戰爭到來,運輸能力就會加強。此事一直拖著,可是西夏那邊卻搶先下手了。又迫於國家經濟的壓力,於是四位使者前來帶帶著一項使命,售十萬頭牲畜給宋朝,不是馬,包括馬牛羊驢騾駝,總共加起來是十萬匹,以及一些皮毛氈毯。
用它們來換回宋朝的絹布、棉花,棉花契丹也聽說了,也有一部分棉花棉布流通到契丹,價格鄭朗嫌貴,但肯定不及皮毛的價錢,誰讓宋朝不出產這個東西。
除了絹棉外,還有一些供於貨幣流動的銅錢與銀子、瓷器。
對此龐籍以及兩府大佬,包括其他大臣皆不反對,宋朝對糧食依然有危機,人口太多了,開拓南方是一策,內部挖潛力也是一策。經過鄭朗反覆洗腦,皆知道牲畜的重要性,馬上南方就需要大批牲畜。也出台一些措施讓各州主持育種事宜,改善種籽的質量。但是契丹人要價太貴了,簡直將宋朝當凱子在宰,十萬頭牲畜,加上一些皮毛氈之類的物資,想得到的是近一百萬緡錢物資與現錢。龐籍在外交上算是保守派,也不敢答應。
根本不值,宋朝一頭好的黃牛價格僅在四五貫錢,差的只有兩三貫錢,一頭更貴的好水牛五緡錢多一點,驢子更便宜,至於馬,不用說也不會給良馬,這些劣馬當作耕地牲畜能值多少錢?還有更踐的羊呢。
不要說十萬頭,二十萬頭也不划算。
蕭良德便說了一件事,一度宋朝用高價購買西夏人的牲畜,若按照這個價格,契丹要價也頗為合理。龐籍差一點翻眼睛,這件事他最清楚不過,那是變向的支援西夏人,你們放心大膽與契丹開戰,俺們宋朝在後面會大力支持你們經濟。是特例,非是常例。實際此時,私鹽通道都相互關閉了,牲畜還在大量採購,價格卻回歸合理價位。
於是答道:「貴使,那時三白渠耕種,缺少牲畜,無奈之。隨後三白渠牲畜不緊張了,立即杜絕這種高價。」
用此搪塞。
契丹人也知道,宋朝沒有安多少好心。很正常,比宋夏開戰,契丹直接勒索要好得多。於是雙方僵持下來。
看到這個古怪的天氣,四個使者便大拍馬屁,想趙禎有一個好心情,答應此項大單。若雙方能搭成協議,將會是宋遼兩國史上最大的一筆交易,當然,契丹除了本錢外,也會賺取大量的差價,經濟壓力會緩上一緩。他們將趙禎想得太弱智了,趙禎早就知道這件事,還曾吩咐過,可以給稍高的價位進行安撫,但不能太過份。
無論契丹使者馬屁拍得有多響,趙禎無動於衷。
但趙禎忽然想到一件事,以前契丹使者的態度,他們一直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現在變得如此低三下氣,是為何?想到這裡,他舉起酒杯,向南方遙遙一敬,心中說道:「鄭卿,你何止是朕的諸葛王猛?」
所有人都看到趙禎這個動作,一起看著南方,殿外天空蔚藍一片,南方天空中有一朵箭雲,白潔無瑕,像一座山,一把刀,屹立在蔚藍色的天空裡。
……
但這把刀,這把劍不是鄭朗,鄭朗此行主要還是一個字,治。
刀與劍是另一個人,狄青。
狄青來到賓州,讓余靖氣得無語,大哥,俺不惹你,你也別惹俺,對余靖不相信了,只與孫沔協商。
皇上要速戰速決,鄭朗也要速戰速決,李德政在南邊喊,俺支援你五萬大軍吧,天知道他是來支援的,還是來搗亂的?必須要速戰速決。
孫沔說道:「賊若收其保聚,帶著所擄掠的糧草錢帛武器盔等物資退回巢穴,倚靠廣源與七源複雜的地形拒之,是謂上計,我軍必須徐而圖之,不能焦急。若是賊倚靠邕州以拒我師,是謂中計,畢竟賊對百姓殘暴不仁,邕州百姓多痛恨之,能配合我軍作戰,可以將大軍率於城下作戰。若賊認為我軍還像陳曙那樣可以輕易獲勝,輕視我軍,持勝而出,此為下計,可以一戰而擒獲也。我前幾日接到鄭行知之令,讓海路一萬兵士押後至達欽州,並不參與這一戰。我寫信詢問原委,鄭行知說有狄將軍你與五千蕃騎,再加上賓州各軍足矣。我想鄭行知也多半有此意,讓賊對我軍繼續產生輕視。」
倒是猜對了。
畢竟孫沔在西北呆過一段時間,比余靖對軍事更精通一點。
狄青眼中一亮。
孫沔一番話讓他很驚喜,文人當中他只敬佩兩人,一個是鄭朗,一個是范仲淹,德操好,有本事,還有……暖人心。
其他文人看不慣他,他也看不慣其他文人。沒有辦法,動嘴皮子,耍筆桿子不如人家,只好受人家掣肘。喊孫沔前來商議,僅是表示一下尊重,沒有想到孫沔居然獻出一條好計策。
狄青問道:「有何具體的辦法?」
孫沔說:「狄將軍,鄭行知既然將指揮權全權交給你,何需問我?」
俺能想出這一條,就算不錯啦。狄青凝眉苦思,這一推真的將全盤計劃推給自己,不得不小心。這一夜,中軍大帳油燈亮了一整夜,狄青與孫沔反覆推敲,主要是狄青想主意,孫沔補充。
余靖也未睡著,出來好幾次,看著那盞油燈,心中五味雜陳。
天色方明,孫沔揉了揉眼睛,一夜熬下來,狄青精神抖擻,自己吃不消了,說道:「狄將軍,你來指揮吧。」
狄青也不推辭,將諸將一起召集,做第一件事,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