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五百七十六章 刑關
    趙禎先是一笑,然後看著蕭杜二人。

    算這筆爛賬也可以,但要看,事關國體,不要說兩萬兩銀子,二十萬兩銀子也要爭的。二使一心要如此,宋朝很難推辭,不但很難推辭,有可能兩國關係會非常的惡化。

    蕭塔烈葛與杜防低頭商議一會,杜防抬起頭說道:「若如此,那兩萬……」

    「杜節度使,請想好了再說。女直人不多,僅一千來丁,加上他們的親人,也不過三千餘人。貫籍也可以讓你們調查,來自東海、裡眉、完惹、穢貊、鼻庫德(綏芬河東北,俄羅斯境內)、剖阿里(五國部最東一國,今伯力),僅有數人來到兀惹部,這也最西的範疇。」

    也就是這些女真人皆是地道的生女真,對這些地區契丹掌控能力很弱,某些方面相當於唐朝對西域的管理力度,甚至還不及,僅相當於唐朝對河中地區(阿富汗、到哈斯春斯坦一帶)管理力度。

    宋朝若是代替契丹入主這些地方,那是不對的,僅是花錢買一些奴隸,做得並不算過份。對於宋朝其他大臣可以忽悠,但不可以忽悠鄭朗,鄭朗隨著契丹君臣,呆了很長時間,對契丹大多數事務十分熟悉。

    不想開戰,只好講道理。繼續說道:「若是貴國反對,我們可以停下來,以後不買這些奴隸了。但說兩國的事,貴國出兵西夏,因為不備與大意,慘遭失利。我朝是怎麼做的?有沒有落井下石。然我朝與西夏鏖戰,貴國卻出兵威脅,使我朝不得不增二十萬。也無妨,在我朝忍受範圍之內,增二十萬,雖一些兵民不服,但會使兩國友誼更加牢固。可是兩國和好,需要雙方都要付出努力。例河曲戰前。貴國於西南多修城寨,雖是貴國對付西夏而修建。按照盟約,自盟後,雙方皆不得在邊境處修建任何軍寨,開挖壕溝,以免產生誤會。戰後,這些軍寨貴國仍然保留。今日是為了對付西夏,明天它們未必不能對付我朝府州。」

    大殿上響起一陣嗡嗡聲。

    實際這個理。講起來很容易的,只是宋臣對契丹無論何人,就包括富弼在內,過於擔心,有了這份擔心,於是談判時多佔據下風。其實應對有節。以契丹那些馬大哈,也不是馬大哈,而是不將宋朝放在眼裡的態度,會有許多把柄能找出來。

    「為什麼?乃是我朝想全兩國和好也。一千幾百貴國遙遠東海邊的各部女直部曲,對貴國當真那麼重要?如今因為貴國之命,強遷回去,這些部曲心中會不會誠服?貴國除非將他們全部處死,不處死,以後休想他們對貴國產生忠心。相反,可能生起不好的舉動。若是處死,為什麼不能全兩國和好,坐收兩萬銀子之便?這也是貴國的和平之心。凡事都有度的,這些女直部曲對我朝有所貢獻。前端,我出使貴國,貴國意味將我扣押,今者,再讓有功之將士。無端地強行送返。我朝百姓會產生什麼想法?天下者。天下民也,陛下也要順應民意。若是貴國擔心因為我的事。而使歲幣產生不測之走向,那麼勿用擔心,事情過去了,為了兩國未來,我朝就會當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兩位貴使,請三思。」

    有理有節,趙禎眼中露出讚許。

    蕭塔烈葛與杜防又低下頭商議,杜防說:「若如此……」

    「杜節度使,一切勿用多言,兩國相處之道,貴在真誠。我朝已增二十萬,又付出一個納字,若要再逼,貴國會適得其反,過猶不及。此時我朝非是彼時,與西夏僵持不下,貴國非要給我朝一個反毀這二十萬加一個納字的機會,我朝同樣會毫不客氣地接受。」

    說得很客氣,實際帶著濃濃的威脅。

    杜防慫了,問:「那歲幣之事?」

    「歲幣不用擔心,我已安全返回,會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我朝乃以儒家治國,重信也。記得我與貴國主於魚兒濼時,貴國樞密使馬保忠進言說,強天下者儒道,弱天下者吏道。今之授官,大率吏而不儒,出儒道則鄉黨之行修,修德則冠冕之緒崇,自今非聖帝明王孔孟之教者,望下明詔痛禁絕之。貴國主不聽。又問我何富國之道。富國之道,便是儒家之道,順應民意,鼓勵百姓休生養息,民自富,國自強也。兩使前來,還有數天才能回去,我下朝後,會送一些儒家書籍給兩使,讓你們知道什麼是儒家思想。」

    趙禎已經想笑了。

    經鄭朗多次開解,他也想通了關節,契丹不能學儒術,一學儒術,準得完蛋。讓遊牧民族從馬背上下來,讀之乎者也,成了什麼?

    「那謝過鄭相公了,」杜防說道。

    也是一個台階下,不然怎麼辦,杜防說俺們契丹錯啦,不該討要這一千幾個女真人。讓契丹認錯,現在宋朝還沒那能力。

    一場兩國公關危機,悄無聲息地化解。

    趙禎對鄭朗越發地欣賞,到了今天,鄭朗處理事務的手段越發地靈活,已綻放出奪目的風采。

    但隨後出了一件小事。

    特務營在組建,保丁也在組建,這是樞密院的事務。東府如今很混亂,天天吵,但西府很平靜。龐籍與鄭朗顯然不是一路子上的人,不過鄭朗沒有抹龐籍面子。龐籍很聰明,也不會刻意挑戰鄭朗尊嚴,這種不理智的事,他不屑為之。

    西府的平靜,也導致西府事務有條不紊地落實下去,組建很順利,包括特務營。一開始趙禎很疑惑,鄭卿,這樣的人選如何挑出來?

    鄭朗做法十分簡單,命令京畿四路各營指使,以及鄰近京畿的河東河北路各營指使,按照他所說的標準,每營選出兩到三人,送到京師。各指使也犯疑惑,不知道朝廷要這樣的人選做什麼?有的這樣想,有的那樣想,挑出來人選各色人等皆有之。

    一共兩千餘人,送到京師。鄭朗派了樞密院官員進行第二步挑選。應當來說,這是從各營挑出來的精英人士。但鄭朗的特務營要求太高,先讓官吏選,看舉止是否得體,家庭背景是否良好,對國家是否忠心,有沒有一技之長。有的人要孤身深入敵後,必須有一技之長。才能做隱飾。

    選了後,一部分兵士落選,挑剩下的兵士僅有一千三百餘人。這已經是精英中的精英,鄭朗又讓王勇二人進行第二步挑選。必須有一定的應變能力,語言能力,偽裝能力。也要有一定的武藝。別看王勇在西夏時裝作軟弱,這是性格上的軟弱,真是軟弱可欺,那真成了人人欺負的慫貨,也不會有作為了。

    這些兵士被挑來,挑得莫名其妙,但是西府的命令,不敢不聽,這一次挑選。僅剩下七百餘人。

    但還有最後一關,也不需要這麼多人,交給了王嵩。

    這個大和尚自用計將野利旺榮處死,又初搭宋與西夏和平之橋後,被調到京城,擔任一個中層武官,但宋朝現在流行的儒術主流還是以前那種又臭又呆板的仁愛神馬的儒術。雖立了功,許多人認為王嵩的做法有些不齒。王嵩擔任了官職,實際是一個閒官。拿著朝廷的薪水。閒養在家。直到鄭朗回來提到特務營,才將此人翻出來。

    知道的人不多。鄭朗只說了軍事意義,並沒有說其首領需要擔任多大多大的官職。

    本身它與明朝的錦衣衛、東西兩廠性質也是截然不同。錦衣衛對付的是國內大臣,特務營僅是刺探外國的情報,或者在敵境執行一些策反、暗殺活動。對此各個大佬是抱著能成則好,不成拉倒的態度。比較輕視。

    鄭朗偏要用王嵩,也沒有人計較。似乎這種低下的勾當,也只有這個猥瑣的大和尚能擔當之。

    王嵩在做最後的挑選。

    鄭朗沒有過問,相反的,他在注視著保丁,年底進行一次大比,讓趙禎看到戰鬥力,正好還有一個神棍要鬧事,藉機提出精兵與裁兵事宜。要麼便是一個軍械監。

    其他的計劃,看樣子不敢實施。

    鄭朗也不想步子跨得太大,看到每一法下去後,演變成的種種樣子,鄭朗越發地擔心。所以一邊走,一邊在關注,以調節為主,變革為輔。

    但這幾條,必須要全部實施,無他,他在樞密院時間不會很長。到時候要與文彥博爭一爭。本不想爭這個功的,可是文彥博與賈昌朝走得有些近,所以必爭。一爭,自己十有**之進入東府。況且東府這個樣子,大約皇上也不大滿意。

    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必須將主要的事宜安排下去。

    他關注著西府事務,別人也在關注他。

    趙禎看了幾遍他那個仁義,第一次看有些看不懂,看第二次略明白,特別是其中有一段話讓趙祉頗為贊同。

    經君子黨的詮注,這個君子已經不再是夫子所說的君子。別要談什麼五常五德,俺的君子不是這個。那是什麼,也沒有統一的標準,後來司馬光說了一句,德大才便是君子,才大於德便是小人。狗屁的瞎話。若是按照這種理論,那怕一個人再沒有本事,只要略有德操,便可以重用?一個人的才華優異,勝過德操,反而這個才華是錯了?

    但這句話卻說中君子黨的內心,比才華肯定不及呂夷簡,那麼只能比德操。

    鄭朗引用了後來司馬光說的這句話,又予以反駁。其中所用,有兩例,一是呂夷簡。現在呂夷簡死了,但范仲淹還活著,可以再問現在的范仲淹,呂夷簡對國家有沒有貢獻?

    第二例便是陳平。

    陳平居家盜嫂,事魏不容,亡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劉邦死後,呂雉欲立諸呂為王,問王陵,王陵不同意,問陳平與周勃,平說,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王諸呂,無所不可。王陵怒不可遏,責備陳平,陳平反而說,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

    此時劉邦剛剛去世,屍骨未冷,陳週二人便背叛了白馬之盟定,還為自己卑劣的行為進行狡辨,再加上他以前的種種做法,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臣子。

    陳平患諸呂,力不能制,恐禍乃己。注意。他深受劉邦寵信,劉氏垂危旦夕之間,足智多謀的陳平擔心的僅是自己。直到陸賈見,出策說,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天下雖有變,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周勃),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歡太尉,深相結?計劃乃定。

    按照君子黨的標準,找陳平的麻煩,太多了。

    但誰可否認。陳平乃是漢王室的最大功臣之一!

    鄭朗模糊了君子與小人的界線,也沒有承認李林甫之流是對的。因此,鄭朗設立一個標準,愛國,愛人,愛這個民族,這是法,國家的利益必須大於個人的利益,這是法。

    在這個法上可以適度的調節。乃是度。

    李林甫看似勤政。一度睡在政事堂晝夜辦公,可之所以如此。乃是不希望權利為人所瓜分。再看他為了節制有功大將回朝為相,任用胡人為節度使,以便沒有人妨礙他的相權,導致安祿山大權在握,於是有禍。這是一種將個人利益極度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的行為,故為真正的小人,奸臣。陳平雖略有過錯,最後還是保助漢王室。其實何需如此,他不動,富貴然有之。德操不及,但並沒有真正將個人利益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再如呂夷簡,明知道范仲淹起用,必將對自己不利,國家需要范仲淹,還是將范仲淹起用,調到西北擔任重臣。同樣是沒有將個人利益極度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所以這兩人乃是德操上的小人,但對於國家來說,卻是功臣,忠臣!

    這一段話最得趙禎欣賞。

    因此載於報紙。

    太學為了慎重轟動,刻意用了雕版印刷。

    畢升剛死,可在畢升的研發下,銅活字技術出現飛躍式前進。

    但技術還沒有完善,排版技術落後,排版時粘合劑技術也落後,開始實用了。成本略略下降,還是沒有將雕版印刷擠下去,像論語這些常見的書籍,各大書鋪依保留著雕版,省事,沾上油墨,一印便成功了。而銅活字,印完後,必須融化粘合劑,重新排版,用粘合劑粘上,比較麻煩,也費工時。

    可是比較冷門的書籍,或者像是報紙類一次性印刷的刊物,還有科考的考卷等等,陸續全部改用銅活字。雕版的少。對此,鄭朗不急,宋朝的印刷十分普通,也商業化了。既然商業化,就會有人研究,進一步節約成本,技術就會再度前進。

    以前報紙多用銅活字。然而鄭朗回來時,大約心情愉快,這幾萬字寫得輕快,龍飛鳳舞,太學的博士看了喜歡,拓摹下來,改成雕版印刷,以便讓更多的人一睹鄭朗書法。

    仁義陸續刊出,先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糊里糊塗,不知道在說什麼。慢慢地回味過來,還有一部分人反對的,有的含蓄反對,有的直接怦擊,後來包括歐陽修在內,都怦擊鄭朗是有意顛倒黑白。

    鄭朗也沒有說自己一定是對的,對外界的爭議,沒有過問。相反,他認為自己思想還沒有成熟,否則這篇仁義不會寫得如此模糊不清。理論大膽地寫,實事卻是小心的做,便是鄭朗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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