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五百二十九章 救駕來遲(二)
    遼興宗心滿意足地將元昊釋放回去。然後問郭逵:「元昊此次前來,可有誠意否?」

    居然想起來問郭逵。

    但郭逵在契丹大營期間表現很軟弱,也讓契丹君臣一直輕視,既然問,郭逵在腦海裡盤算,再次進行推敲,主要計算蕭惠的軍隊在何處。答道:「契丹與西夏和平於民有利。」

    「什麼民?你就說元昊有沒有誠意,」遼興宗聽得不耐煩,怎麼宋朝君臣都是這個德性,好像多愛民一樣,你們愛民,咱不愛民?但該打還是要打的。

    「和平有利……」

    「你說誠意。」不但遼興宗搖頭,其他諸將也在搖頭。

    「誠意不足,元昊與我朝多次議和,名和實戰,最後數次將他打敗,他才真正同意議和。」

    「你是說我們契丹軍隊還不如你們宋軍?」

    「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但貴國不擊敗元昊,想他誠服很難。可兵者,乃國家生死存亡大計也,陛下還是小心為妙,勝固喜,敗就憂。」

    一干大臣讓他說得差點氣得吐血,這都是什麼話?從北河套趕來的蕭惠說道:「陛下,元昊世奕忘恩,萌奸計,今車駕親征,大軍並集,天誘其衷,使彼親來,這是好徵兆,天圖不與,後悔莫及。」

    有種逵在場,蕭惠說得很含蓄,雖然李繼遷多次與宋朝作戰勝利,若不是契丹配合支持,憑借李繼遷,當真能立國成功?宋朝磨也將他磨死了。所以僅說一個世奕二字。現在元昊親自前來大營,這是上天降下的徵兆,在戰場上會活捉元昊。如果上天示兆還不打,後悔就來不及。

    郭逵聽了想笑倒,何必多此一舉,若如此,剛才在大營將元昊抓起來,那怕現在派人抓還是能趕上的,西夏群龍無首,不戰自潰,何必非要到戰場上動生死?這使他想到了宋襄公。這樣的契丹君臣,怎能不敗?

    其他大臣紛紛附和,都說大軍已集,宜加討伐。

    難不成糾集近二十萬軍隊,僅是元昊前來大營拜了一拜,大軍就要無功而返不成?

    這是契丹制度造成的,以宋朝悲催的制度,武將還要作戰立功,況且契丹。想要陞官發財加爵,就必須建立軍功。元昊表現又很軟,自己近二十萬軍隊,不要說打敗西夏,將南北河套與銀川平原佔領也不在話下。這就是不世的軍功。所以一起竄奪要打。

    遼興宗走來走去,熬不過諸將苦苦勸說,既然要打就打吧。

    消息傳到張亢處,張亢也瞠目結舌。鄭朗刻意說過一件事,就是兩國皇帝的問題。

    契丹皇帝不能動,那怕元昊戰勝,他都不敢捉契丹皇帝,或者擊斃契丹皇帝。因為契丹建國已久,近一百四十年,比宋朝還長了一大截,制度完善。即便契丹皇帝戰死,國內還有太子,還有其他的宗室子弟做為儲君。有可能會引發契丹一些混亂,但無論那一個人上台執政,會將這件事視為羞恥大辱,宋朝捉住的,會向宋朝瘋狂的報復,西夏捉住的會向西夏發起瘋狂報復。若是契丹發瘋,豈要說是西夏,宋朝也好不了。所以再三地勸戒一旦契丹大敗,不用宋軍保護,西夏人也不會動契丹皇帝,只能做樣子,不能打契丹皇帝的主意。

    然而西夏不同,西夏立國不久,夏宥幾州是西夏老巢外,連興慶府周邊諸族也未必有多少忠心。元昊被捉或擊斃,西夏就完了。除非立國時久,有完善的繼承人制度,形成諸多利益,元昊死或捉才不會影響西夏。事實西夏因為李氏不是太得人心,隨後多為外戚把持朝政,爭爭鬥鬥,亦為此故。

    多好的機會啊,居然放過去。

    張亢也無語中,若要一定打,元昊不必釋放,大軍徐徐西下,西夏最大的危機就會降臨。若釋放,就不能打。否則元昊軍隊就成了悲軍、哀軍,哀軍有多危險,翻看諸兵家的書籍吧。

    將消息通報朝廷。

    鄭朗看的便是這份邸報。看完,鄭朗將邸報放下。說道:「藍都知,其一不便是鹽水選種,鹽水濃度太低沒有效果,太高鹽又太貴,實際在太平州我就提出用鹽水選種。濃鹽水選出的種子皆是籽粒飽滿的良種。但有幾個貧困百姓捨得這樣去做?」

    宋朝各州縣平均每斤鹽在三十多文,貴者能達到一百多文。一斤鹽就相當於一斗小麥,半斗大米,想要選好種,廣種薄收式的落後種植方法,用種籽又多,一戶人家要種好幾十畝地才能養家餬口,若是租佃最少得四五十畝地以上,才能保證一家有一個很勉強的溫飽。想要鹽水濃度達到理想的飽和狀態,兩季最少得用四十斤鹽。

    聽鄭朗一算賬,藍元震說道:「是太貴了。」

    「我心中一直有一個想法,鹽茶酒礬香五項專營中,茶番子用得多,貴一點無妨,香權貴用得多,貴一點更無妨,礬用來淨水的,百姓用得少,稍貴一點問題也不大,酒有錢多喝一點,沒錢少喝一點,然鹽……這是削民之道。如果財政進一步寬鬆,我以為稍稍放一放,將鹽價保持在一斤十幾文錢,反過來契丹鹽與西夏鹽會立即失去優勢。這是我寫的曬鹽法,」說著從抽裡拿出幾張紙。

    也未必全部管用,實施前還要進行細緻的試驗,選擇鹽場,曬後鹽鹵進入鹵池後蒸發,再將濃鹽鹵運到結晶池蒸髮結晶。結晶體便是粗鹽,還要進行第二步融解,過濾,因為技術落後,這個過程至少得進行三次以上,才能得到可以食用的精鹽。裡面還有一些有害的物質,不過在這時代,誰能保證做到鹽裡沒有有害物質,逼急了,青海湖畔那些含巨毒的工業用鹽照樣可以食用。估計百姓也有免疫能力,這些鹽放在後世吃,還不知道得有多少人中鹽毒而死。現在肯定有的,但不會多。

    成本不會比煮鹽低,但也不會高。最主要它會使鹽的來源增加,產量甚至提高四到五倍。產量大了,鹽價自然會下跌。其實無論怎麼算,鹽自鹽場出來,每斤成本絕不會超過四文錢。之所以貴,還是專營造成的。即便沒有曬鹽法,宋朝也不缺乏鹽,相反,許多時候鹽賣不掉。

    鄭朗說道:「藍都知,此法不可洩露。」

    「我知道,」藍元震鄭重地說,他掃了一眼,雖不及歐陽修智慧,但也不笨,一眼就看到它的意義,一旦到處大曬鹽,鹽賣不掉,堆積如山,準得出大亂子。

    鄭朗又說:「其次我用營養缽移載,營養缽一是草木灰,二是糞肥,三是豆根泥。」

    「豆根泥?」

    「你去看看我的格物學便會知道,空中也有物質,輕,肉眼看不見,所以一旦遇到更輕的物體,例如孔明燈,它便會上升。植物不僅從土壤裡吸收營養,也從空中吸收一些養份,特別是豆類,故南北朝賈思勰在齊民要術裡便提出用豆類代替輪耕。豆類養田效果顯著,種二三年豆能相當於種一季紫雲英。」

    鄭朗說這些,在唐朝還是很難理解的。

    宋朝精耕細作增加,對肥料的利用令人髮指,往往連後世都不及宋朝的精細。為了肥田,糞便、河塘淤泥、瀝腐植物莖葉、草木灰、可瀝腐性垃圾、村溝污水以及花生豆麩全部利用。讓百姓說說不出所以然,但這些肥料為田提供了氮磷鉀,特別是草木灰,看似輕,裡面卻有大量農業必須的微量元素。甚至什麼肥料需浸泡,什麼樣肥料需發酵,都有嚴密的講究。

    藍元震似懂非懂,但能聽懂一部分,原理不知道,可看到農村種種對肥料的使用方法,點了一下頭。

    「我是試驗,興趣,不靠它有什麼收益,也不靠它養活一家老小,可百姓不可能,他們又上哪裡弄這麼多肥料,以及時間。然後通過營養缽進行第二次選苗。移入大田的皆是優良種子。最後又細心料理,這是我家,其他百姓可不可能為了幾畝高梁地花費好幾人,堆在上面?所以此法只能傳達,讓百姓自己集思廣益,但不能推廣。一旦推廣,不是益民,是擾民。」

    「那真是可惜了。」藍元震依依不捨地說。

    二石七斗的高梁啊,一旦能推廣,宋朝還擔心糧食嗎?

    「我在杭州時聽過一個傳說,說在極南大島(澳洲)東方大洋兩萬多里處還有大陸,一個南海小國的海客父親遇到颱風,被吹失了方向,飄到哪裡,在上面有好幾種糧食,畝產能達到二三十石,高產的能達到五十石,適合於旱地種植。其後他父親在哪裡生活數年,重新打造了數艘船,將它們帶回來。可是大洋以東,島嶼少,多沒有人煙,或者生活著少數凶悍的土著人,花了一年多時間才回到自己國度,帶的種籽全部吃完了,最後不得不吃自己夥伴。也不知是真是假,畢竟畝產能有幾十石,太過妖異。若是船舶技術再發達一點,派人過去花兩三年時間看一看。是真的……」

    說得含糊不清,畫大洋洲能說海客所說,畢竟這時代海船活動範圍比較廣泛,若是調查細緻,能畫出精確的航海圖。可這只能放在南海一帶,大洋洲出來已經很妖異。況且美洲大陸。

    所以用了一個傳說的說法。

    「是真是假?」藍元震激動地問。

    「誰知道真假呢,太遠,往東去海水深,海洋廣大,主要是島嶼少,以現在的船舶技術,十去九不回,我敢不敢為了一個傳言,派人過去看?有所得,犧牲還好一點,若是興師動眾,全軍覆沒,後果我敢不敢承擔?」

    藍元震不敢作聲。

    若是派幾千人過去,幾年後沒有消息了,那死定了,會讓言臣五馬分屍的。休說鄭朗,連呂夷簡聽到這個傳說,也不敢提出來。誰提誰死。

    「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例如酸包樹。」也就是麵包樹,猴麵包樹,這時候沒有麵包的說法,去了南方諸島,讓士兵看到這種植物,酸酸的,也不是很好吃,但可以耐飽。可多吃不習慣,有人好奇地將它帶到中原來。對此鄭朗沒有作聲,也可以在嶺南移載,但收益不是很高,若大肆種植,還不如在南方推廣先進的農業技術。在鄭朗未來版圖上,這種麵包樹地位不高,更不會刻意引進。

    不過陸續有人帶回京城,不是為好吃的,而是為了新奇,包括南方的一些水果,很甜,於是曬成果干,陸續帶回來。也算是平安監的收益之一。

    鄭朗轉了一個話題,又問道:「藍都知,今年朝廷有沒有將退役兵士安屯妥當?」

    「我也不大清楚,不過據我估猜,今年風調雨順,朝廷國庫略有節餘,大約朝廷會將這些退役的兵士贍養費用一起發放。唉,明年國家就會好了。省得官家在宮中每天擔心……」

    鄭朗臉上也是一陣輕鬆。

    不能解決宋朝的問題,裁減近達三十萬兵士,這是指西北戰役爆發後廣募兵士而言的,實際相比於戰前,載減的兵士只有十幾萬人。其中又要分去部分款項用於保丁,范韓建議,增加一些土兵,自己進諫,弓箭手給少許補償。戰鬥力在增加,有一定的儲備兵士,但這三條都要用許多的錢。實際省不了多少錢,可是國家士兵的戰鬥力遠比以前高漲。關健大家看到好處,可以在後面陸續地再裁減十萬兵士。只要這個十萬增加上去,再有平安監,其他一些輔助性的措施,一來一去,最少是三千萬貫的收益,即便沒有改革,宋朝墜落的趨勢便開始下降。

    「鄭相公,你不擔心西北?」藍元震好奇地問。

    「藍都知,我為什麼要擔心?西北猛將如雲,張亢、狄青與王信三人指揮能力遠在我之上,又有一些後起之秀,不但是作戰,也是為國家未來進一步磨礪。這一戰若是出現失誤,證明我朝將才指揮能力,遠遠落後於契丹與西夏,沒有將才,我朝邊事上還能有什麼作為?那麼以後連我也乖乖地求和,用重金以保邊境安寧。」

    藍元震沒有當真,更不會將鄭朗列在狄張王三人之下。僅是以為鄭朗胸有成竹。

    但鄭朗也在考慮,他不是擔心戰時會失誤,而是考慮戰後,這才是他與狄青的區別。狄青作戰便是作戰,純是武力行為與暴力行為,鄭朗對戰爭看法,僅是政治的延續。戰前準備與戰時,主要是為戰爭服務的,戰後的安置則為著重於政治。無論勝負,都有利弊,除非滅國性的戰爭,怎樣擴大有利一面,避免弊端一面,才是鄭朗考慮的重點對象。

    然後盯著眼前的高梁,藍元震要帶一部分回京,讓趙禎看一看。大約趙禎在宮中同樣好奇,二石七斗的高梁與平常高梁有什麼區別。忽然就想到一件事。

    一直以來,他不得推廣良種。

    太平州幾乎成了一個特區,自己那一套方法保留下來,成為定例,估計此時太平州那些種子已經產生一些不好的現象。

    這是無奈之,沾到官府,什麼都說不清,伸手的人會有很多。恰恰是王安石變法失敗主要原因,也是慶歷新政失敗的主要原因。太相信吏治了,范仲淹認為一大群道德君子下去,官場便會大治,怎麼可能?王安石將私有經濟化為公有經濟,由官吏經營,經濟怎麼會好呢?所以一想到這個缺陷,一直不能推廣良種。不然各地推廣,未必會有用,反而使百姓產生困擾,大量公款被貪污。

    直到看到成效,鄭朗都沒有做什麼動作。不能做,一做產生糾紛,必會成為以後政敵攻擊的對象。

    都會戴顯微鏡超級放大事物的。

    然而趙禎過問,他卻產生一個靈感。看了看身邊的樊月兒,對藍元震說道:「關於種籽的事,我倒有一策,馬上我寫一份奏折給陛下。」

    將奏折寫好,對藍元震說道:「你回去替我向陛下稟報,請陛下勿用擔心,契丹此戰必敗。元昊親自前去契丹大營請和,請和是他最想的,無論他做了多少佈置,近二十萬契丹大軍西伐,他都會產生害怕的想法。可為什麼帶著三族黨項酋首一道前去契丹大營請罪?」

    「為什麼?」

    「西夏有許多部族構成的,讓三部酋首看,看到自己的國主如此低三下四,契丹仍然不放過西夏,有三個酋首作證,哀兵氣氛便有了。三軍皆哀,遇到這樣的軍隊,即便契丹最鼎盛的時候,也要退避三舍,況且現在的契丹軍隊。契丹人大意如此,怎能不敗?」

    「難怪……」

    「元昊不簡單,三川寨之勝,他是大意了。但自此以後,想對付元昊會更困難。我也在想……」鄭朗說道。

    在他的推演當中,有兩種可能,一是元昊受刺激,憤發向上。二是元昊雖受損,但終是大捷,開始自滿墮落。不知道會出現那一種結果。

    作為宋朝,最好將元昊往後面的結果引導。如何做,此時鄭朗同樣在思考當中。又想到一件事,沒移妹子,你什麼時間才出來?這個大美人一出來,元昊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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