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沒有同意,說:「盜賊王倫僅數百人,不需卿親自前往」
王倫雖讓朝廷頭痛,只是一隻雞,用了牛刀未免太過。
鄭朗答道:「陛下,高郵臨近大運河,馬上六月末,江南茶鹽之稅,平安監的金銀銅鐵悉數將從大運河運向京師,一旦攔截,會將如何?況且自高郵往南,皆是國家魚米之倉,供糧大戶,賊已從沂州糜爛到了高郵,往南便是揚州與真州,渡過長江便是江寧、潤州、蘇州、湖州、杭州。」
鄭朗每提一處地點,趙禎的秀氣臉蛋便白了一份。
除了真州略小外,其他幾州那一州也不能糜爛,這幾個州那一州每年稅務不是好幾十萬貫,甚至超過百萬貫。韓琦與范仲淹為了一千八百貫磨嘴皮子,一百萬貫是什麼樣的數字?
「鄭卿,你若去,將悍邊軍全部帶上。」
「陛下,不用,賊寇雖勇,背水一戰,負隅頑抗,但臣帶一營足矣,至於原因,臣回來再說。」鄭朗答道。王倫還好一點,馬上的張海起義才是規模龐大,縱橫陝西、河南與湖北,使京城十幾個州郡徹底潰爛。用兵的地方不要太多。
「人太少了。」
「陛下,兵不在多,而在於精,自沂州到高郵駐紮了多少禁軍、廂兵,再加上周邊地方,禁廂軍與衙前人數能達到一萬多人,為何卻讓兩百多人縱橫無敵。陛下,諸公,請三思。」
趙禎還是希望鄭朗多帶一些人馬。
畢竟從奏折上傳來的消息,敵人太強悍了,宰相出面,萬一有敗,鄭朗有危險,國家也丟不起這個臉。
鄭朗說道:「臣對軍事並不善長,但也不是外行,請容臣議。」
說不善長是謙虛的話·鄭朗對軍事不懂,那麼朝堂上誰對軍事懂
趙禎只好答應。
從都堂出來,范仲淹依然有些擔心,說:「行知·不可輕敵。王倫謀反,不生便**上絕路,又有許多馬匹,你帶的人是少了一點。」
「希文兄,我沒有輕敵,敵人在絕路上,戰鬥起來一定十分強悍·這個我心中清楚。至於馬·不用擔心·他們沿途從官府手中掠來許多馬,所以越往後戰鬥力越高,速度也越快。但自沂州往南,皆是內陸,馬除了用來通信的外,從未指望這些馬上戰場,又不是養馬之所,劣馬居多·良馬為少。並且他們全部是步兵出身,不善騎術。僅一個來月,能練出什麼精湛騎術?似乎他們只是用來騎·也未聽到他們專門訓練騎術,準備在馬上交戰。地形也不同,往南去,多沼澤低窪之所,練騎術也沒有多大作用。」
「可你帶的多是騎兵。」
「那也沒有關係,此時敵人駐紮在高郵,陳執中派了都巡檢傅永吉一路南下追趕,畏於敵人之強,不敢追上,進行短兵交接。可是敵寇也知道自己人單力薄,不敢正面還擊,一有損傷,四周的郡縣官兵與捕快便會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因此不斷地南下退讓。高郵南下只有三條道路,一往泰州,泰州東面便是大海(宋時海岸線沒有今天的遠),官兵逼迫,只能逃向通州,通州南邊還是大海,到時必將自己逼到絕地上。因此不會選擇。第二條道路便是揚州,揚州雖然繁華,但駐有六營軍隊,又有許多廂兵與禁兵,兵力數量是他們的十幾倍,也不敢南侵揚州。因此必往西南,進入真州和州,可以西趨大別山,南渡長江。而這一帶有的州府僅有一營禁兵,有的州府甚至還沒有禁兵駐紮。敵必然選擇這條路線南下。
可是希文,你看一看高郵西南是什麼地形?」
高郵西面現在可沒有後來面積很大的高郵湖,有湖,最早是樊良湖,到唐代由於上游來水增加,湖面增加,變成甓社湖與珠湖,宋朝湖面陸續增加,出現許多小湖,上有七十二澗,下有三十六湖,其中大者有甓社湖、珠湖、五湖、平阿湖、新開湖、津湖。直到南宋末年,黃河之水奪淮,形成面積更大的五蕩十二湖,明清又採取了引黃入淮的方略,終於使五蕩十二湖形成一個新的大湖泊,這才是高郵湖。
總之,這一帶地形變化很大,高郵西南有許多湖蕩,但遠不及後世的面積。再往西南去,便接近天長,這裡地勢平坦,是一汪無際的平原,最適合騎兵衝突。
別的大臣也許難知道具體的地形,可范仲淹於江東治水治圩,十分瞭解這一帶的地形,不好再說什麼,但歎息一句:「人數還是嫌少。」
「我也想將兩營悍邊軍一起帶上,國家再缺少財帛,也不會差兩百餘人調動的軍資。但我這樣做,是有用意的,希文兄,等我回來你便知道。」
不僅別有用心,也是為國家節約經費,王倫人雖少,尾大不掉,朝廷無奈,不僅支援傅永吉的追兵,又命發運使徐的督促諸道兵合擊,動用了近萬人,才將王倫逼到和州歷陽縣,將王倫剿滅。王倫被歷陽縣壯丁張矩等人擊斃。連壯丁(差役的一種)都動用了,可見朝廷動用了多少兵馬?僅是兩百餘人,連史官都為之羞恥,不忍書記具體剿匪人數。
一亂一剿,浪費國家多少錢帛?
還有呢,後面消滅張海動用的軍隊更多。
是無法統計的,這次數地起義爆動,最少為國家帶來一千萬金帛的損失!有可能還遠遠不止。
范仲淹見鄭朗拿定主意,不便阻止,說了一句:「南下要保重。」
「謝過希文。」
去了軍營,將悍邊一營調了出來,指揮使是趙勝。來到京城也有兩個來月,生活比較滿意。不過還嫌不足,京城雖好,可得要手中有錢,想手中有錢,必須官職高,想官職高,必須不停的立功。在西北鄭朗說過類似的話,可只有身居京城,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早遲會墮落的·但沒有那麼快,這支軍隊依然保持著很強的戰鬥力,戰鬥**同樣很強烈。**軍隊,看了看士氣·鄭朗一顆心才定下來。鄭郎回到家中,打一聲招呼。
「怎麼又是官人?」四兒不服氣地說。
鄭朗摸了摸她腦袋,說道:「四兒,這次不能怪朝廷,是我自己要去的。」
「官人,流匪那麼多……」
「其他地方的流匪不用我去剿滅,只針對王倫這一部,也不是為了剿滅他們。這些流匪是疥癬·雖讓朝廷痛一痛·但不會致命。之所以前去·是因勢利導,為了辦另一件大事。」
「官人,要小心。」崔嫻沒有阻攔,關切地說道。
「我知道。」說走就走,速度很快,鄭朗帶著一營悍邊軍匆匆忙忙向東南而去。
但這一去,給朝野上下帶來了很大的震動。
歐陽修上了一篇萬言奏,陛下·為什麼兩百來人的盜匪,居然讓堂堂宰相率兵前去剿滅?這個國家怎麼啦?百姓本來為善,何時四面烽起·處處淪為盜匪?王倫匪起,不僅從沂州南下,有淮陽軍、宿遷、楚州、寶應,四周還有徐、海、宿、泰、揚、泗、鏈水軍等州軍,這些州軍的軍隊哪裡去了?所過之境,經四五個州軍,這些州軍的官員在做什麼?
歐陽修從來不說主君不好,可其他言臣不管,余靖直接進奏說是趙禎用人不當,任人唯親,坐視官員**,以壞祖宗家業。
蔡襄等人也上書,需察吏事,官員不能再像這樣發展下去。
一開始很正常,但反思到後面,越來越不正常。
先是小斗蘇紳,此人博學有才,宜州蠻反,朝廷用他的計策,派馮伸己過桂州經制,蠻遂平。又上書八事,重爵賞、慎選擇、明薦舉、異服章、適才宜、擇將帥、辨忠邪、修預備。八條多溫和良言,趙禎嘉之,遷為尚書禮部郎中。
但其意見與王素、歐陽修等人相左,比如慎選擇,蘇紳與鄭朗意見差不多,派人下去按察,派何人,又如何確保按察的評語就是對的?因此不如從長計議,官員不在於無能,這個沒有辦法治,誰能保證每一個官員都像呂夷簡與范仲淹?整個大宋類似的官員也不過十幾人,大多數官員都是無能之輩,但離開他們又不行。這個可以慢慢解決,主要還是節控,逐步淘汰,先將官員的數量一年年的減少,除去冗官這一弊端。
歐陽修等言官舉事趙禎多聽從,他又不贊成,心中逐漸反感,於是藉著求雨的機會,說了一句:「《洪範》五事,言之不從,是謂不,厥咎僭,厥罰常。」
指洪範裡一段話,建立政事要有法則,掌握長壽、富、康寧、美德、善終的五福,公正的賞賜臣民,臣民就會尊重你的法則。方法是不能有邪黨,百官不要私相比附,只能以君王為榜樣。有計謀有操守的臣子,要想念他們,行為不合法則,但沒有陷入大罪的,成就他們。若是遵從美德,就賜給他們好處。不要不平,不要不正,要遵守王令,不要做私好,要遵守王道,不要作威惡,要遵行正路。不要任偏,不要結黨,不要違反,不要傾側。
嘲笑王素與歐陽修他們結黨行偏,私好傾側。
正好蘇早推薦了馬端,這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在西北先後在范仲淹與龐籍手下擔任官員,多有建功,於是蘇紳推薦為監察御史。他母親犯了法,坐杖脊。這讓馬端怎麼辦呢?可是歐陽修上了一奏,說道:「端性險巧,往年常發其母陰事,母坐杖脊。端為人子,不能以禮防閒,陷其母於過惡,又不能容隱,使其母被刑,理合終身不齒官聯,豈可更為天子法官!蘇紳與小人氣類相合,宜其所舉如此也。」
蘇紳未必是好人,也沒有那麼壞,是一個有本事的官吏。馬端略有文武才,但讓歐陽修戴了一個大帽子後,兩人全部悲催。蘇紳黜,馬端外放。
所以鄭朗說慶歷新政不是龍虎鬥,而是貓蛇鬥,想做大事,必須要團結,上下齊心,才能將一件件實事落實下去。蘇紳說了什麼,一句牢騷話,趙禎也沒有當作一回事。如果此時歐陽修善意的開一個玩笑,更顯得雅量,也不會讓趙禎一步步地產生很大的反感。並且他的學問足以辦到。然而……太戾了。
弄倒蘇紳,君子們又想到另一件事。大哥大地位還是太低,副相可以,然而西府副相能做什麼?於是歐陽修、余靖、蔡襄全部進諫彈劾王舉正懦默不任職,以范仲淹代之。
王舉正是一個老好人,一看這些君子一窩蜂湧下來,嚇得面如土色,對趙禎說,他們說得對,讓臣退吧,以免耽擱國家政事。於是以范仲淹代王舉正為參知政事。
鄭朗到了亳州,夏竦此時也來到亳州。
京城不敢找鄭朗,好心的,怕鄭朗也下了海。但在亳州沒有關係,熱情的迎出城外,他是故相,皇帝的老師之一,可此時鄭朗地位已經真正與他平起平座了。
熱情招待,不僅是鄭朗,還包括他帶來的悍邊軍,反正人不多,只有二百來人,一人花二貫招待費,也不過四百來貫。席間就問了一句:「行知,孫如此待我,可謂公否?」
他逗留京城不走,上了萬言書自辨,趙禎詔學士批答,於是有了那句話,你不要哼哼唧唧,多做一些實事來洗脫你的罵名吧。夏竦查來查去,終於查出是誰批的這句話,孫!
鄭朗不能回答。
不管怎麼說,君子黨這樣做,對夏竦是有些不公平。
「若是他人罷,孫有什麼能力與德操批我?」
鄭朗更不能回答,孫不但吏治之能不及夏竦,德操同樣也好不到哪裡去。
「行知,若是有人如此待你,你如何為之?」
若是真有不好的地方,或者認為不稱職,說,鄭朗自己會退,不會生氣,但一團團無中生有的污水潑來,鄭朗豈能不反擊?鄭朗歎了一口氣,又不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