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四百三十六章 和
    常明德看到火候差不多,將折扇一收,說:「我家相公說過,是等二位貴使將事務辦完之後,讓我們請二位貴使前往渭州做客,不耽擱二位貴使的公務。」

    這也是違反禮制的。

    但二人很傻眼。

    無他,耶律虎古也。

    澶淵之盟時,曹利用孤身進入契丹大營,並不懼怕,然而讓一件事弄得瞪目結舌。他看到韓德讓與蕭太后共居於一車帳之中。這種車又叫奚車,張有氈幕,內有簡單的生活設施,安營紮寨時即為寢帳。曹利用一對綠豆眼就翻啊翻,古今往來有不甘寂寞的太后,很多。可皆是偷偷摸摸的,當然武則天除外,但這是什麼地方,大軍之中,十幾萬將士眾目睽睽之下,一個是契丹的太后,一個是契丹的大臣,要命的是這個大臣還是一個漢人……很是想不明白。

    耶律虎古是六院夷離堇(南院大王)覿烈的孫子,正宗的出身名門子弟。出使宋朝還,說宋朝想取河東。韓德讓的父親韓匡嗣說,你怎麼知道的?虎古說,南朝諸偕號之國,宋皆並收,惟河東未下。今宋講武習戰,意必在漢。韓匡嗣不聽,第二年宋朝果然收入河東。遼景帝以為其人能料事,很器重。很正常的一次進諫,宋朝類似的事例每天都在發生。

    可是事情過去很久,韓匡嗣沒有記這個仇,韓德讓倒將這個仇恨記住,後來又因為政事不合,略爭了一爭,韓德讓立即抄起身邊護衛所執的戎杖,往耶律虎古腦袋上敲,幾下就將耶律虎古的腦袋敲成一個爛西瓜,當場斃命。

    耶律虎古冤死,但契丹無一人為其喊冤,相反,對韓德讓時至今天,還感恩戴德,認為韓德讓給契丹帶來和平富裕安寧的生活。這不像霍光與後來的張居正,前面一死,後面皇帝將其抄家滅族。

    本來耶律虎古與韓德讓是契丹國內的事,與鄭朗無半點關係。

    仙……

    劉六符提議的,有一些大臣說不可能,太重。劉六符反而歎息一聲,不重恐怕此子不能動心。未必前面一投契丹,後面立即授予這些官職,可只要鄭朗做到宋朝一半的功績,足以授之。

    一干契丹大臣大眼瞪小眼,全部無語。總體而言,契丹窮啊,看到沒有,宋朝加了二十萬歲幣,一個個樂得喜不自禁。鄭朗一年不要多,能使契丹舉國增加一千萬貫的收入,契丹會有多富哪?只要積累十年,國庫裡有數千萬貫,或者上億貫財富,再有強大的精兵!就是消滅宋朝,也是垂手可得的事。但問題關健,是那個青年宰相願不願意為契丹效力。

    可以想的,連那個承諾都冒出來,為了拉攏此子,只要此人來到契羿,嘴巳張一張,自己的陛下為了使此子快樂,也能派人將自己二人當場擊殺。

    前事不遠,後面又和……

    兩人對視,眼中皆露出倉惶之色。

    耶律敵烈嘴張了張!又看著王惟吉,王惟吉無奈,只好說:「二位,能否容我們商議一下,晚上給你們答覆?」

    兩人全部忽視了元昊的感情。

    他們前倨後恭,但對像不同,倨的是自己,一個堂堂一國之主,恭的卻是宋朝一個大臣的家奴!

    一把大雪翻飛的下。

    不是江南那種**的水雪,晶瑩剔透,落地即融,帶著粉帶著濃濃的水氣與羞色,就像一個害羞的仙子落入凡間。

    幹幹的寒雪透著無窮寒氣,似是一粒粒細小的冰刀,落在人肌膚上,寒冽無情的在肌膚上切割著。轉眼間,天地白茫茫一片。新雪會入老雪,渭州城便變成一片白色,只是一兩根茅草露在外再,上面也附著冰稜,隨著狂風,沉重敲打著屋櫞。

    這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屋裡生著火爐也不行,道道寒氣透過窗戶的縫隙捲襲進來,鄭朗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戰。

    這忽然使他想到了很多事。

    為什麼史上定川寨之戰後,元昊明明大勝,最終議和,不僅是因為契丹的壓迫,國內的困窘,還有這場寒冷的嚴冬。為什麼呆兒族會叛亂,還是這場嚴冬。

    遊牧民族經濟很脆弱的,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寒,就會凍死許多人與牲畜。

    中原經濟也未必好,王安石變法失敗,無情的老天也在幫倒忙,明朝滅亡,也是西北連年大旱,老百姓餓得走投無路,這才揭竿而起。天氣因素,在這時代還是致命的。

    「北力啊……」雖冷,鄭朗說這句時,臉上卻有了一份喜色,然後說道:「杏兒,替我磨墨。」

    「好來。」江杏兒拿起墨在硯台上磨起墨汁。

    鄭朗寫了一封信給朝廷,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朝廷忽信忽疑,幾個大佬知道,鄭朗早就在安排,但契丹人真的如此短視,與西夏進行大規模的戰爭?並且還是看似很弱小的西夏獲勝?但是不用多少錢,也不動用多少人,聽其任之。

    會不會成功不知道,但兩位契丹使者真的被請到謂州。

    元昊氣得差一點罵娘。

    最後言語頗是怨怒,耶律敵烈也更沒有好言,小午,你真是失心瘋,居然如此慢怠我們。最後不歡而散。要的便效果。

    兩人來到渭州,見了鄭朗十分客氣。

    其實鄭朗想想其中的原因,啼笑皆非。

    朝廷也在啼笑皆非。

    將二人迎到自己府上,盛情款待,吩咐杏兒上茶,然後說道:「二位貴使,你們可熟知史書?」

    「讀過一些」,耶律敵烈與王惟吉說道。

    「漢人最強大的時候便是漢唐,殲滅許多胡人,可漢人乃是耕種文明,不喜寒冷,雖滅了北方胡人,不得居其地,不得不將其地讓給其他的胡人群種,於是舊的一族消滅,新的一個族群繼續強大。漢朝殲滅匈奴做得最為成功,幾乎使北方再沒有遊牧民族的危害可是有西羌之亂,最後五胡亂華。唐主本有一半胡人血脈,被群胡奉為天可汗。但是先有東西突厥,後突厥吐蕃,還有你們契丹,韓鞠,回紇等陸續興起,邊害從來就沒有消停過。」

    「鄭學士說得好啊。」

    「漢人如此,再看你們北方的胡人,多少胡人被漢人滅族,使種族徹底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即便強大不亞於你們的匈奴、突厥。做得最好的便是北魏放下身架重用漢人穿漢服,學儒學,改漢姓,與漢人通婚,然而不過才主掌中原半壁江山。最後被漢人的朝代隋朝取代。試問,鮮卑人如今何處?是西夏嗎?人P基數太少,月圓便是月缺之時,潮起便是潮落之時超過你們人口基數的壓力,試圖執掌龐大的疆域,奴役比你們多達幾十倍的漢人怎能不滅亡呢?」

    似是而非的言論,頗能蠱惑人心。兩人沉默不語。

    「相對來說,你朝做得很好,蕃人治蕃,漢人治漢,民族交融,大家和睦相處。最偉大的便是兩位先帝,拋開民族成見,於澶州城外議和,大家變成兄弟友好聯邦。才過了幾十年,我朝發展成什麼樣子,你朝又發展成什麼樣子。自古以來北方繁榮莫不及你們契丹,南方繁榮皆不及我朝。這中間的利害關係,又豈是那些鼠目寸光之輩能看出來的。所以我對你們遼國人,一直很尊重,對貴國先帝更是敬重。」

    「兩國已經又搭成新的盟約。」

    「是啊,強人所難,落井下石,本來是兄弟之邦,相互尊重,如今不但增加歲幣,這無可是否,但為什麼要逼我朝交出公主,一旦交出公主,屈辱便會積壓在我朝軍民心頭。上下軍民心中憤怒,怨恨,這個盟約還會穩定嗎?」

    「沒有。」

    「是沒有,但本來一個貢字已經隱隱成為下國,今天又變成一個納字,差一點成了獻字,比和親所帶來的恥辱低在哪裡?當年蕭太后、韓相公與貴國先帝是多麼英明,分寸拿的捏是多少得當,天地間無非就是一個平衡之道,帝王心術是平衡之術,我的儒學也講究一個平衡,何苦破壞這個好不容易搭成的平衡。」

    似乎又是很有理,二人不敢回答。

    「貴主帶了一幅畫給我,今天我寫一幅字給他。」說著站起來寫字,寫了一百個和字,楷隸草行都有,絕對的一百個字體,而且鄭朗寫得很用心,每寫一字便要沉思一下。

    這也是一個書法的瑰寶。

    「好」,兩人擊掌拍手。

    將字軸交給他們,設宴招待,宴間鄭朗又說道:「如今外面大雪封門,天氣酷寒,二使來西北不值啊。」

    「為何?」

    「也許你們會認為我強人所難,硬將你們逼到渭州,有違禮制。可是元昊本來就是一個桀驁不馴之輩,你們契丹是好心,替二國化解恩怨,只怕此人未必領你的情,反而會在心中恨你們契丹人。」

    「他敢!」耶律敵烈說道。一路南下,看到很多,因為天氣冷,西夏境內百姓更加貧窘,沿途看到的情況慘不忍睹。甚至還看到一撥百姓冒著危險想要突破兜嶺,逃向宋朝,被西夏駐軍發現,強行驅逐回去,還殺了一些反抗的人。直到宋朝,過了新寨之後,才看到生機。這樣的西夏有何懼哉?

    「你們再想一想,與元昊交談時,他是持什麼態度?」

    這一問,二人又不好回答。

    「不過你們契丹要慎重啊,西夏打到現在,兵悍將勇,你們契丹若強行用軍隊討伐他們使他們屈服,若是驕傲自滿,多半是會大敗而回,自討屈辱。」

    「鄭學士,你這樣說過於誇大西夏人的實力……」,王惟吉說道。不能我們契丹的軍隊還不如你們宋朝!

    然而就是!

    如今的契丹軍隊未必真的能趕上宋軍。當然,也要看何人領軍。

    鄭朗笑笑不答。

    留二人在渭州呆了幾天,熱情招待,還送了十幾幅字,給了契丹小皇帝。大家相談甚歡,這才將他餌送走。

    元旦就快來到了。

    看著契丹一行人消失在地平線上,鄭朗喃喃地說:「歷史要翻開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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