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葛懷敏是計劃中最大的誘餌,但這個餌食十分危險。呆在第背城最好,若出第背城,有可能會使元昊吃不下這個餌食,反而葬送了自己。有可能被元昊吃下這個肥餌,從容逃走。即便勝利,這一戰過後,也不能向朝廷交待。
葛懷敏不知道。
他也沒有這個本事知道。
聽到元昊大軍直撲彭陽城,一愁莫展。他是沒有勇氣率領這兩萬五千人與十萬西夏軍隊硬碰的。而且也有鄭朗的手令,讓他在第背城勒令勿動。
不過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所有將士全部以為鄭朗在彭陽城中,有許多將領吵鬧。是有鄭朗手令,但那時候鄭朗不知道西夏軍隊撲到彭陽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涇原路就你手中兵力最多,需要營救。
鄭朗出事你也休想落得好處。
吵得沒有辦法,於是向周邊調兵遣將,我這裡兵力不足,你們必須支持我兵力。用涇原路副總管名義強行徵調的。真讓他擠出來七千多兵馬,全部是騎兵。膽氣略壯,又聽到彭陽城一把火燒得元昊損失慘重,膽氣更壯。
但這時候西夏分兵了。
分出一部軍隊,從東山寨繞了一下,又跑到鎮戎寨,狄青坐鎮鎮戎寨,可兵力不足,只好閉寨不出。
再次撲向劉潘堡,全力攻打。劉潘堡兵力更少,派人過來請求援助。就在葛懷敏遲疑的時候,西夏人又分出一支軍隊,向三川寨發起進攻。而劉潘堡那一邊也將軍隊調撥過來。兩軍合一,全力攻打三川寨。
葛懷敏遲疑一會,想了想,決定還是與西夏西面這一支軍隊交戰,僅有三四萬人馬,自己手中兵力不比他們少,以往戰鬥相比,自己勝算很大。而且三川寨原先被西夏人攻破過的當時鎮戎寨守軍神衛軍主昭州刺史杜安因畏戰不救,而被朝廷於鎮戎寨斬首示眾。
自己不會被斬,如果三川寨破,前面彭陽城有險自己又沒有營救,罷官會是必然,流放也不是不可能。
率軍開撥,以向進與劉諶為先鋒,趙瑜為援軍,連夜進入安遠寨,再從安遠寨抵達安邊寨,這時候離三川寨很近了正好處在鎮戎寨與三川寨的南方離二寨皆不遠幾乎成一個等邊三角形,走馬承受趙勸說道:「敵近,不可輕進。」
就要交手,最少要派出一些斥候打探一下消息才能打啊。
不然稀里糊塗的,連敵人兵力多少,主力位於何處都不知道,怎麼開戰?難道想再落得好水川戰役的下場?
葛懷敏聽從。
有了趙正的勸告,後面的佈置還是稀里糊塗的。
葛懷敏讓大軍放慢腳步傍晚時分來到鎮戎寨西南的養馬城。養馬城僅是一個小砦,容納不了這麼多人,於是讓涇原路都押李知和、鎮戎軍都押李岳、西路都巡檢使趙旬駐紮在西北方向這裡離鎮戎寨僅有六里路。
元昊大軍開撥。
彭陽城成了刺猥,俺不打了,率軍迅速從東山寨下掠過,進入鎮戎寨西北。
其時野外遍佈西夏斥候,各寨在龐大的敵人面前,幾乎完全被孤立起來。
然而最簡單的一點,十幾萬軍聚集,與幾萬人聚集,還是有區別的,葛懷敏仍然不知。只知道元昊有一部分軍隊正在北方,**諸將進行商議。還有一個人呢,狄青。葛懷敏沒有召見,這時候整個宋軍與鎮戎寨幾乎連成一個整體,想召見很容易的。沒有召,這是私心作祟,甚至葛懷敏認為狄青搶了他所有的功勞。
狄青立的那些戰功全部是他的。若沒有此人,鄭朗只能用自己,那麼自己會立下相等的戰功,甚至比狄青更輝煌。
不但狄青沒有召,鎮戎寨內一個將士也沒有傳過來。
也沒有指望,鎮戎寨此時兵力太少,派不上用場。
然後想了一個主意,敵人輾轉不休,是疲軍之師,我們天亮時襲擊。
趙旬一聽有些失神。按照正常的打法,敵人遠道而來,缺少物資,又不知道張方平在那邊燒了多少敵人糧草,只要借助鎮戎寨,以及手中這些大軍,從養馬城開始結柵扼其路,各寨堅守,縱然破一二寨,敵師已老,幾萬大軍出擊,最少能獲得一場小捷。不然,被敵人逼到定川砦,截去水道,肯定被屠。
沒有說,只能讚賞鄭朗的英明。果然葛懷敏會用類似的手法,將幾萬軍隊當成過家家在玩。
這樣一來,陣痛是有了,也是必須的。
心中也終於明白鄭朗為什麼不重用葛懷敏,這個傢伙純粹一竅不通,不知道京城的那些大佬怎麼一個勁的說他是帥才,連陛下還將曹瑋的戰袍拿來,親自替他披上。
想不明白。
但有的將領也看出來是一個笨辦法,不是很同意。就在此時,斥候又進來稟報,敵人東路的一支軍隊向定川砦出發,原來圍困三川寨的軍隊向東北方向趙福堡(固原西北進軍。
葛懷敏不顧諸人的爭議,下了命令。兵分四路,劉湛向進出西水口,趙旬出蓮花堡,曹英李知和出劉潘堡,他自己出定西堡。出西水口是營救趙福堡,出定西堡、蓮花堡是營救定川寨,出劉潘堡是劉潘堡還有一支西夏軍隊繼續在攻打劉潘堡。但讓趙旬委實想不通,敵人兵力龐大,為什麼還能分兵?
自己又能有什麼本事分兵四路?
先前葛懷敏畏敵不前,這時候又那來這麼大膽量?
搞不懂,暗中沖王吉使了一個眼色,至今,葛懷敏並沒有使喚王吉,這是鄭朗頭號親信,刻意從府麟路討要過來的,不可相信,我不棄也不用。
王吉暗中點頭。
到了關健候,只好拿出鄭朗手令,強行將葛懷敏兵權解除。
就是這樣,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讓這個葛大少玩得王吉心驚肉跳。
劉湛與向進兵進趙福堡,在鎮戎寨的西北處,遇到西夏敵人·他們手下多是蕃兵,可敵人勢大,交手不利,退守向家峽。沒有起到奇襲作用·反而犧牲幾百名將士。
趙、曹英、李良臣與孟淵率軍營救定川砦,剛剛動身,就傳來葛懷敏的命令,讓他們改道援救趙福堡。整個亂了套,不知道葛懷敏在搞些什麼。戰後,奏折呈到趙禎面前,趙禎看了大半天,他對軍事不懂·也沒有想出葛懷敏用兵何意。這時候西夏人將定川寨的兵力往東南壓去·趙福堡的兵力壓向西南方向。自向家峽起·生生將宋軍與鎮戎寨切斷,於向家峽對峙。元昊終於達到戰略目標,成功將宋朝孤立於定川砦一帶。
吳昊寫了一封信,信上又出了一個計策。西夏兵力佔據絕對的上風,若是派出一部兵力,迅速南下,渭州城中此時兵力空虛,必然能攻克。最好給予他寨一些壓力·使渭州城再分出一部分兵力,那麼更為妥當。
本來想後方發難時,來一個裡應外合·可想到此行只有三四千人附和,估計成不了大事,僅一百幾十人湧入城中,破壞還差不多,他不相信一百幾十個人便將渭州城鬧得天翻地覆,於是作罷。
後方發起暴亂,是破壞鄭朗的招降策略,使降戶與遷戶與當地百姓產生仇恨,另外就是分前方將士的心。此計與關羽失荊州效果差不多,後方出事,前方將士必然心亂。想取得呂蒙的效果恐怕不能。非得大軍前來。並且自己已經佈置下去,也等不及大軍到來。
密信發出。
不會對嵬名偉說的。
然後留在嵬名偉這裡,策反了好幾處,只有嵬名偉這裡參加舉事的人最多,所以吳昊格外看重。也是有一種安全感,人多,放心。越是他這樣的人,越是怕死。
看樣子似乎很成功。
就在這時,張擄張哩兄弟從渭州城返了回來,向嵬名偉報告一則更好的消息。
他們在城中討要物資,無意中認識一個宋軍都頭,也是一個當地的蕃子。此人負責看管東南的軍庫,但有一個缺點,喜歡賭錢。張擄張哩兄弟無惡不作,也善長賭術。
三人參加賭博,輸了很多錢給了張氏兄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張氏兄弟感覺是一次機會,用了一條理由,返回來稟報。
吳昊狐疑地看著張氏兄弟。
嵬名偉做了介紹。
他們姓張,但是道地的黨項人,也是戰俘之一。
嵬名偉從渭州釋放後,張氏兄弟立即前來投奔,原來還是嵬名偉的屬下,嵬名偉屬下有很多將士,也不認識他們。但那時嵬名偉正是內心倉惶的時候,聽到他們投奔,高興地將他們收下來。
兩兄弟替嵬名偉辦了很多事。
但性格很不好,喜歡打架鬥毆賭博,被衙役抓了過去,準備重罰,還是嵬名偉苦苦求情,才將張氏兄弟釋放回來。
也難說誰對誰有恩,身在「異國他鄉」互相幫助吧。
不過張氏兄弟品性不好,但是很能幹,包括此次動援戰俘,出過很大功勞,是嵬名偉在潘原重要的心腹。而且他們投奔嵬名偉時間很早,去年年底就投奔了嵬名偉,絕對可以放心。
「大事若成,某一定會在陛下面前保舉你們。」吳昊說道。
「謝過吳尚書,」張氏兄弟大喜過望。
宋朝人將張元吳昊恨上一個大疙瘩,其實在西夏樞利中樞中兩人不是頂級大臣,地位還不及被趙禎釋放的楊守素。但也能稱為元昊面前的一個紅人,得他保舉,一旦返回西夏,榮華富貴都有了。
看到兩人一臉的諂媚,張元心中冷笑。他心中有數,這些人全部充當炮灰角色,連他自己在內,若做得不好,都可能讓元昊當作炮灰使喚。拋開這個想法,繼續沉思,又說道:「你們不能總是贏,要輸。不輸這個人沒有動力。」
「為什麼要輸?」
「你們不用擔心錢帛,嵬名指揮使,你從帳內撥出一批錢帛交給他們,讓他們輸。不,他們不能輸,會讓對方懷疑,最好再派一人,讓他們繼續小贏,後者大輸。」
「屬下知道。」
「這是為何?」張氏兄弟沒有反應過來。
「接近軍庫·哪裡有沒有那一種火藥?」
「有吧,好像有些遠。」
「想辦法潛入哪裡,將火藥點燃……」又想了一下,說道:「嵬名偉·你再派出一部分人,潛入城中,在點燃那些火藥前,潛入鄭家,你知道該怎麼做?」
「屬下知道。」
嵬名偉將吳昊安排好,再次進城,咱不是為做奸細的,是來討要物資的。正好換了新通判·不管這個尹洙有多大能力·這段時間他肯定不熟悉渭州城所有事務。
事實尹洙此時也亂了套。
彭陽城終於保住·得到消息,鄭朗與韓琦不在彭陽城。但他們在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
東邊一路西夏人撤軍,道路消息暢通無阻。西邊諸路因為西夏大軍壓境,消息全部隔阻,包括鎮戎寨此時都沒有消息。只是隱隱感到葛懷敏三萬多軍隊進入了一個包圍圈。
又來到鄭家。
對尹洙,崔嫻與鄭朗一樣,不一定會喜歡·只能會頭痛。雖然文章寫得花花簇簇,然而這些人文章寫得越好,越是不能得罪。吩咐江杏兒拿來最好的茶葉·替尹洙沏茶。
徐徐說道:「師魯,此次前來又有何事?」
「我想知道行知與稚圭確切下落。」
「妾身真的不知。」
「崔娘子,我不是敵人,沒有必要隱瞞。如今大軍壓境,兩位防禦使不知在何處,叫我怎能放心?」
「師魯,各伺其職,你的職責是通判,官人不在,你要代替他主持民政,還有市易,保持境內安定,前方軍務妾身不知,但知道你突然來接手渭州城事務,官人也不會知道,也不會有你的計劃。」
你操這個心做什麼?
尹洙有些生氣,說道:「至少我要知道他們確切下落。」
「妾身真的不知道。」崔嫻也讓他說急了。
尹洙不能與一個女人家急,出了鄭家,想了想,又寫信詢問張方平。你是留守彭陽城的,那麼必然知道鄭朗與韓琦的下落。
嵬名偉又來到渭州城向他討要物資。
尹洙十分不耐煩,你們這些西夏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若不是怕亂了鄭朗的民族政策,尹洙都想將他們一起遷往三白渠去參加勞動。都是什麼啊,沒有將你們斬首示眾,反而成了俺的大爺!
沒好氣地將嵬名偉打發出去。
但這些人還逗留在渭州城。
尹洙沒有管,這時候戰事最為重要,後方職責是安撫。處理不當,後方爆發反抗,對前線戰事會產生消積的影響。這一點他比葛懷敏想得要遠,當然,葛懷敏這樣的活寶,整個宋朝也沒有幾個人。
任他們在渭州城逗留,但又派了許多斥候,密切注視著前方戰事。
嵬名偉留在渭州城,喝酒解悶。這都是裝的,他身為西夏的牙將,多少也有些本事。然後在張氏兄弟介紹下,認識了那個都頭,叫秦年,認真敘過一番後,嵬名偉居然發現他祖輩也是一個黨項人。
都是漢姓,但是漢姓,不代表著是漢人,許多羌人與黨項人擁有漢姓,可血緣裡全部流淌著黨項人與羌人的血脈,比如楊家,還有未來的劉家。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未必是老鄉,但大家都是黨項人,就有了共同的語言。
說了說,秦年說道:「嵬名兄,你既然歸了我們宋朝,改個姓吧。」
還姓嵬名的,幹嘛呢。這時候分岐出來,嵬名偉一心還想回到西夏,然而秦年多年呆在宋境,一顆心象楊家一樣,全部向著宋朝。
嵬名偉不敢辨解,說道:「我姓什麼好呢?」
「姓趙最好,這是天家姓,沒有朝廷之命,沒人敢賜姓趙。其次姓鄭,許多部族要求姓鄭,鄭相公又不准。真是好相公啊,朝廷派到涇原路有許多官員,除了曹瑋將軍外,就是鄭相公對俺們羌人最好了。」
嵬名偉還是不敢辨,附和道:「是啊,當初我抵死不降,鄭相公親自勸說,這才歸順宋朝的。」
親自說服個什麼,值得嗎。但鄭朗此時連尹洙都不知道在哪裡,誰人抵破他這個謊言。
「這才要得,大英雄當學龐德,若是三言兩語就投降了,不是英雄好漢。」
「來,來,我敬你一杯水酒。」嵬名偉心中冷哼,俺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一臣不事二主,你們算什麼,作為黨項人,居然心甘情願地做宋人的狗。
敬了一杯水酒,秦年又勸道:「你們還是回去吧,別在渭州鬧事,那個通判是才來的,不知道渭州的情況。等到戰爭結束,鄭相公從前線返回,只要你們要求不過份,一定會滿足你們的要求。」
「我也想啊,可是你知道,我只是名義上的都校,沒有任何實權,然而諸族百姓不知,只向我討要。我哪裡能變出物資······真不行,我就留在渭州城,讓他們找不到我。」
「這也是一個辦法。」秦年讓他說是捧腹大笑,隨後又鄭重地說:「在城中避開也好,但不能再勞煩城中官員。前線開戰,城中大小官員忙得不開可交。這時候打擾他們,鄭相公雖大度,也會產生不好的印象。你我都是黨項人,我也想我們黨項人生活得好一點。」
「多謝秦兄提醒。」嵬名偉故作正襟危坐,鄭重地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氏兄弟說道:「秦都頭,我們再來把骰子,如何?」
欠了張氏兄弟的錢,秦年理虧,老臉一紅,不過他賭性很重,猶豫一會兒說道:「好。」
幾個人就在小酒館裡玩了起來。
張氏兄弟技術很好,可是嵬名偉投骰子技術卻爛到家,輸得有些慘,只好向張氏兄弟借錢賭。
秦年大喜,這個人是肥羊,什麼都不懂啊。好,這時候他也不顧黨項情份,索性將幾人帶到他軍營附近一個小營房裡,大賭特賭。一夜賭過來,將欠張氏兄弟的賭債全部償還,還倒賺了十幾貫錢。
十幾貫錢對於鄭家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普通百姓與中低層將領來說,也算是一筆小財。秦年看看太陽出來,揉了揉因為興奮有些發紅的眼睛,說道:「我帶你們吃早點去,俺請客。」
嵬名偉萬分沮喪,無精打采地說:「隨你吧。」
「不用灰心喪氣,晚上再來,說不定你運氣轉好。」
第二天又來,嵬名偉還是輸,但贏家不是秦年,而是張氏兄弟。嵬名偉看得眼熱,又勒索張氏兄弟請他們喝花酒,進行敲詐。這一來秦年更歡喜了。還什麼更鐵的,戰友,賭友,嫖友。
一番昏天黑地之後,繼續賭。這時候嵬名偉臉上越是哀聲歎氣,心中越是明亮,出去小便時,望了望不遠處的火藥庫,臉上出現詭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