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首詞唱完,婁煙忽然一下子從柳永懷中掙出。
老娘出重金,甚至倒貼身體,是為了贏得這場比賽的,可倒好了,你居然讓我輸得這麼慘!
其實不對的,晏殊有些詞很雅致,並且明快動人,回味無窮。可論層次感,以及委婉,還是趕不上周邦彥詞作高度的。只是後人多鄙其人,又喜壯詞,才貶低了周詞的價值。
若真是如此,怎麼終其宋朝一世,皆將周邦彥的詞奉為第一。蘇東坡那麼心高氣傲的人,也不敢爭辨?
加上雅致婉轉,當世的人,無論柳永,或者范仲淹,歐陽修、晏殊,或者錢惟演、陳堯佐、楊億、張先、梅堯臣,這些詞作大家,皆一個不及。
請誰來都沒有用!
鄭朗眼光冷了下去,他是一個善良的人。難得的惡作劇了一回,四詞一出,婁煙悲催了,略有些負罪感。可看到婁煙這個卸磨殺驢的舉動,僅存的負罪感煙消雲散。
投花開始。
婁煙欲哭無淚,有錢投花的多是出身良好的家庭子弟,皆受過教育的。當然,武三郎等人歲數小,又不學無術,他們是例外。不過不比較,一比較,還能能略略察覺出來的。
你是行首,多少也是一個有身份的人,說什麼睡啊,脫衣服啦,沒有比較感覺不出來,一比較多粗俗啦!難不成,你也變成了村頭的潑婦,俚語連篇,無所謂!
還有一個劣勢,她死心戀著高衙內,這幾年拒絕了許多恩客,人緣上略差一籌。
於是除了幾個對她繼續抱著好感的恩客外,其他的花,一朵朵的拋向了四女的盂蘭盆裡。
投的人越多,她盂蘭盆裡那稀疏的幾朵小花兒,就越可憐。
慘……不忍睹。
武三郎幾個少年郎在遠處很開心,可事前鄭朗一再關照,不得對任何人洩露,否則以後不用做兄弟啦。這時候不能承認,他進步很快,可文學修養離周邦彥差得還是很遠。洩露了,上門打擾的人多事小,也有可能都無法解釋自己作出這幾首詞的原因。
幾個少年只好憋著,然而看到婁煙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要哭出來,那個解氣別提。
另外還有一個人也很慘。
江杏兒長相乾淨,可她先前寫字,輸了一分,歌喉與對樂器造詣的低能,再次輸了一分,花也很少。眼看三女盂蘭盆裡花越來越滿,她的盂蘭盆裡的花卻少得越見可憐。
嘴中有些發苦,之所以前來參加,也是仗著手中有這首好詩餘,沒有想到居然一出現就是四首。比婁煙的略好,然而落在第四名,以後同樣會很悲催!
漂亮又帶著一絲迷糊的大眼睛裡,閃過了一線幽傷。
小丫頭看不下去了,忽然說道:「別急,你們不急著投花,我家小娘子還有一樣好東西呢!」
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筆筒,上面刻著一幅畫,還有幾行字。
自家小娘子天天將它當作了寶貝,甚至對著上面的字跡臨摹,肯定是好東西啦。此時拿出來,是為了自家小娘子加分的。
其實許多人正想詢問她這首詞的來歷,見到這事物,一個個圍上來。自然,先圍上來的是劉知州他們。
中國畫,用各種筆法,或者染墨構成層次感。但雕刻也可以用刀功、技法,或者深淺,構成圖案的層次感。鄭朗此時那有這個水平?勉強能利用竹表與竹肌不同色澤構成一些簡單的層次就不錯了,刀法也是簡單的剔地浮雕法,也就是將非圖案的部分用刀刮平,使圖案部分突出材料。也不是很容易,不過相對於其他更複雜的雕刻技藝,要簡單些。
並且鄭朗還是選擇最普通的剔地浮雕,並不是多層次剔地浮雕,或者組合式的剔地浮雕。
因此,地面(指刮平的部分)粗糙,勾勒刀痕直露,人物、圖案僅存意象,沒有多少神韻。當然,放在後世可以這麼評價,然而在宋代,明清時的竹雕大師吳之瑤、劉海心,還有那個曾拍賣出一千多萬人民幣的竹筆筒作品,竹高浮雕山水人物圖筆筒的大師顧宗玉,等人一起沒有出現之前,誰敢說這個筆筒做工不好的?
打磨了不相干的稜角,上面對著各詞,配上一幅精美的圖畫,還有……字,刻好後,又打上蠟,顯得十分雅趣。
都沒有見過筆筒能這樣玩的,一個個發出驚訝聲,這真是一件雅趣的物事了!
劉知州很快就發現了一個秘密,字啊。
與諸人把玩了一下,眼睛立即盯著上面的字。正是鄭朗模擬楊州八怪之一,著名的書畫家黃慎的狂草。當然,他也沒有能力寫出黃慎狂草的真味。不過近兩年苦練書法帶來的基本功,又刻在腦海裡,僅憑形似,倒也臨摹出幾分。
臨摹完了,用墨汁裹紙拓印在竹筒上,用刀小心的刻出來。變成了立體,不懂的人看上去,更像一條條小蛇在爬行。可放在劉知州這樣內行人眼中看卻是不同的。
不算很成功,也不算很失敗,畢竟此時的鄭朗已經有了很好的底子,又提前用黃體練習了四五十遍這首詞。已經讓內行的人看出了新意,至少每一筆每一畫,看上去似乎是奔蛇走虺。劉知州喃喃道:「這是一種新草書啊,似乎是從懷素狂草裡演變出來的,又不同……懷素尚使轉,此草卻尚點畫頓挫,懷素尚流暢,此草卻磊落有奇。鄭小郎,你過來看看。」
四兒要笑,還看什麼看,就是自家小郎群整出來的。讓鄭朗暗暗掐了一下,才忍著笑,走過來看了看,道:「知州點撥得對,不過略顯生澀。」
「也是不易,畢竟是新字體,脫離古法框架,古人思維,獨創一家,是何其的艱難。」
「是。」
江杏兒道:「知州,奴也是這麼想的。一開始收到此物,心中也奇怪,觀摩良久,才知道這種書體的可貴,縱橫排奡,別有另一番雄偉的氣象。然而奴臨摹良久,卻不得門徑。」
別摹啦,鄭朗忍不住說了一句:「小娘子,想要臨摹,先做好畫,以畫入筆,似每一筆每一畫務求畫意,甚至為了畫意將字形打散,再追求其排宕之象,就可以領悟幾分了。不過剛才我看過你的書法,你的書法以嫵媚見長,臨摹這種書體顯然不合適。」
「鄭小朗此評中的,小娘子,不要鑽牛角尖。」那是當然中的啦,這世間還有其他人比鄭朗更瞭解這種書法嗎?四兒又想笑。劉知州不知這主僕倆的古怪,又問道:「某能不能問你一句,此物事是何人所送?」
「奴不知,甚至連人都沒有見過,只聽小婢說一老農托於此物,說是自家郎君所制,送於奴,奴接到此物後,此人已離開不見。」
連僕都不知道來歷,如何尋找此人?
眾人紛紛感到驚奇,這也是一件逸事。也許是好奇心,也許是讚歎這名高士,作下此詞,寫下此字,製出這種風雅的物事,居然連名姓都不留,隱然有林和靖的風範,於是投花人立即變多起來。
一眨眼功夫,江杏兒盂蘭盆裡的花就追趕上來。
其他三女也急了,扯了一下身邊的丫環,自己不好說出來,失去了身份,但能讓丫環說出來。於是三女身邊的丫環幾乎異口同聲的說道:「此筆筒,我家小娘子也有一個。」
這樣的新奇雅物與剛才的雅詞一樣,出現一個就不得了啦,居然一出現是四個。幾乎所有人一起停下來,看向其他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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