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州並不介意。
能發現天才更妙,但天才又能出現幾個,終不是大白菜。都是少年人,知識不全面,心智不成熟,到哪裡寫出什麼驚艷大作?
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
我在鄭州任上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傳到京城,足夠了。
態度還是很慎重。
宋朝文學主流還是詩與文章,詞僅是一項業餘文體,士大夫工作之餘,有時候前去狎妓,為博美人一笑,寫一些香艷的詞曲,供美人傳唱。因此,上不了大雅之堂,被人稱為詩餘。並且士大夫寫文章,或者寫詩時一本正經,但作詩餘了,像五代一樣,盡寫一些風流綺麗的東西,更使它格調低下,不為人所重。
此時,也面臨著一個轉折點,可還沒有到來。
劉知州率領著官員,親自站在幾個長案邊觀看,遇到字詩皆感到佳者,讓衙役吹乾墨跡,拿給附近的士子或者鄉親傳閱。
天色漸漸到了晌午,天氣漸漸有些熱起來,高衙內與他的朋友馬衙內各挾一美妓走了出來。
「朗哥,這小子也要寫詩了。」江二郎憤憤不平的說道。
鄭朗沒有說話,婁煙與高衙內相好,不僅是高衙內是官宦子弟,家境好,人才好,文才也還可以的,這才得到了婁煙的青睞。這麼重要的場合,這小子必然會出場顯擺。
另一個胖青年馬衙內是鄭州司戶參軍事的兒子,對他的印象,鄭朗不深刻。僅知道認識,知道他是高衙內的好友。
屬下的子弟出來了,劉知州溫和的一笑。
二人也委婉的施了一禮,唱了一個喏,這才挾妓來到長案前。
先是馬衙內出場提筆書寫:
橋影流虹湖雪光,
樓陰橫波人斷腸。
重來已是朝雲散,
桃花依舊人兩茫。
馬衙內身邊的粉妓讚道:「好詩,好詩。」
鄭朗嘿然一笑,也低聲說道:「好濕,好濕。」
這小子大約被身邊的美人沖昏了頭腦,將詩也當作詞來寫了,居然一首詩寫得又粗鄙又銷魂,不服不行啊。有粗鄙不堪,俗不可耐的,有銷魂纏綿的,但有誰有本事,能將這二者結合到一塊?
大約自己也感到有不妥,不住的搖頭,手一伸,說道:「高郎君,到你了。」
小子態度很慎重,好友前車之鑒要吸取的,儘管是知州屬下之子,因為詩寫得不好,知州都沒有讓人將此詩傳閱。蹙眉思索了好一會兒,這才在白紙上寫道:
夕陽歸路薄輕紗,蟠煙蛻月清明茶。
畫旗彩船晚來客,闌橋古亭坐評花。
竹長江面殘紅滿,風搖梅影餘香遐。
半山落日斜月起,三兩農人徑還家。
「好,」劉知州撫掌道。
得到了劉知州的稱讚,婁煙來了精神,欠身施了一禮說道:「知州,能不能讓奴將它唱出來。」
顯擺的!
與她齊名的譚婉、白玉娘當著這麼多人面,表演了拿手好戲,自己卻被疏忽了。心中一直不服氣。
鄭朗歎息一聲,其他兩個行首不知,僅是婁煙這一舉動,說明了她的輕浮。「自己」以前怎麼為了這個浮淺的女子動小刀子玩命呢?可他找誰算賬,難道對著自己身體來一個自殘,拳打腳踢一番?
劉知州額首道:「好。」
反正是圖個樂,不當真。老百姓快樂了,上司稱讚了,自己政績也就有了。
性輕浮,歌聲唱得很好聽,囀若黃鶯,清脆動人。
一曲唱罷,喝彩雷動。
武三郎沮喪的說道:「朗哥子,這一下子這對狗男女聲名鵲起了。」
「未必,歌唱得也許中聽,這首詩寫得很不好,堆砌空洞。」
「朗哥子,不是吧,我聽著很舒服。」
「三郎,你看過我家那些賬冊吧?」
「看過一些。」
「它就是我家的那些流水賬,然後綴上一些不相干的花花草草上去,比我家那些流水賬還難以入目呢。」
這中的……過了。
四兒捂著小嘴直樂。
曾四郎卻信以為真,大聲喊道:「不好,是流水賬,空洞堆砌。」仇人如此得意,作為大宋的紈褲少年,是要想辦法打倒在地的。
他嗓門子大,夾在人群議論中,十分刺眼,只一聲,周圍所有目光全部集中到哥幾個身上。
高衙內皺了皺眉頭,這幾個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乍就陰魂不散呢?挾著婁煙走了過來,說道:「曾四郎,你說我寫的詩堆砌空洞,那麼你可不可以寫一首詩,讓大家看一看呢?」
流水賬意思不知道,堆砌與空洞卻是知道的。有的才學好,細細一想,嗯,還真有這毛病。高衙內心虛,於是刁難曾四郎了。
「哦,是誰啊,鄭州八俠,有禮,有禮,」馬衙內也挾著身邊的粉妓走過來說道。
曾四郎哪裡會做什麼詩,畏畏縮縮往鄭朗後面閃,然後用手掐鄭郎,哥子,還是你出面吧。咱不行!
高衙內看到了,蕩著笑意,瞅著鄭朗的下邊某個地方,陰陽怪氣地說道:「鄭大郎啊,不知道今天有沒有帶小刀過來?我好怕啊。」
鄭朗本來就有些躍躍欲試,一激,走了出來,說道:「高衙內,今天我沒有帶小刀,但也帶了詩過來。」
高衙內大笑,說道:「那麼有請。」
劉知州終於有些不悅,人家是壞孩子,你都快成人了,與一個小壞屁孩計較什麼?
鄭朗走出馬衙內與高衙內中間,先瞅了瞅東邊的馬衙內,吟道:「東面一頭豕,哼哼又肥肥。」
又瞅了瞅西邊的高衙內,吟道:「西邊一隻雀,喳喳又唧唧。」
這首詩好理解,哥幾個,以及身後的百姓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高衙內與馬衙內色變,握緊拳頭,若不是眾目睽睽,還有鄭州幾乎所有官員在場,就要再次上演群毆好戲了。
劉知州見事不妙,走了過來,說道:「小郎君,勿得胡鬧。」
心想,果然是一個壞孩子。但不能讓他鬧下去,否則這場詩社就成為笑談了。
鄭朗很大方的施了一禮,說道:「還沒有完呢,很快。」
繼續吟道:「中間一頭凰,羽毛未長齊。」
更傳來一陣哄笑,有的叫道:「鄭家子,你不是凰,是一個跳樑小丑,一隻丑烏鴉。」
鄭朗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又吟了下去,道:「春花發南枝,遭遇禽獸欺。待到秋風起,摶扶九萬里!」
劉知州不由地發出了一聲「咦」。前面八句純是熱鬧,然後面兩句一收,馬上韻味十足。至少在言之有物上,勝過了高衙內那首詩,儘管是一首打油詩。
鄭朗一拱手,復說道:「知州,小子開一個小小的玩笑,不過真要寫詩嘛,高衙內,你真不夠我看的!」
說著坦蕩蕩的走到了長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