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淨低頭時,只見自已光裸著身體,雙腿中間,一個女子曲膝低首跪著,那一身傾天的桔紅華服,如此熟悉如此耀眼。
義淨張開嘴試圖喚出那熟悉的名字,卻在啟闔間一個字也叫不出來,血從張開的嘴裡流溢出,一滴一滴地濺落在那女子的衣服上,她終於抬起了頭看向他,那臉色蒼白得如同死人,她緊緊咬著唇瓣,象在強迫自已忍著不哭,可是一直彌漫在眼眶的淚兒轉呀轉呢地,終於流了下來,哀怨聲帶著蕩氣回腸地淒涼,“原來,你不是不想要我,而是,你無法要我!”
義淨怔怔地循著她的眼光,看到自已身下身下光禿禿地一處時,倒吸了一口冷氣,記憶象囚在魔盒裡般全被釋放出來……
“不——”義淨慘叫一聲,他掩住耳朵,一聲佛謁後,喃喃自語,“身如是法,一切是場夢,一切是幻像,一切是鏡像……”
可既是堵住耳朵,閉上眼睛,他依然能看到,那女子仰著首,嘴裡一張一馳,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可是,他卻聽懂了!
他茫茫然地睜開眼,松開了手,低著頭,慘淡地喚,“阿蘿,是你麼?你到現在還不願原諒我……”
“這三千煩惱絲不要也罷!”她答非所問,虛弱地笑開,微微撐著身體站起,她的唇抖得歷害,與他眸光交纏,恍然中,她的臉象夜間枯萎的芸花般緩緩地枯萎,頭發亦開始一根根地飄落,直至光潔,一身華美的衣裙如潮夕般地由上而下的褪變,最後變了一件青灰色的尼姑寬袍。
“阿蘿,不要!”他想上前抱住那傷心可憐的女子,他想安慰她,可是那女子卻後退了一步,怔怔地看著他……接著,她的衣袍下方淡淡地冒出青煙,緩緩地化為明火,一點一點地向上燃燒……
“阿蘿,快跑,快跑——”他神情破開,帶了一絲隱隱的狂亂,連連地驚叫!
而她卻象是對外界失了感應一般,任由著衣袍的大火彌漫全身。
他拼命地想伸出手抓她,可她卻如一縷空氣,一碰就散……
他胸口一陣翻湧,壓抑地輕輕咳嗽一聲,喉間有一陣腥甜的之氣還是壓制不住地噴了出來!
血未吐盡,耳絆似乎傳來一聲女子柔媚的嗤笑,眼前火光卷著那女子同時消失不見,而申柔佳赤著身子一步一步地從榻上走下來,她擺動了纖細的腰,如無骨的蛇般熨近,玉臂纏上他的脖子,輕輕朝著他的耳朵吐著溫軟的氣息,嬌嗔,“大師既是方外之人,又何懼自已身無寸縷?”
玉淨滿臉愧色,伸出雙手推開,卻在一觸到女子柔軟的肌膚時,全身的力氣瞬時被抽光了,全身的血氣橫沖,掛在他身上的申柔佳一邊用身體輕輕蹭著他,一邊輕輕笑開,“大師,您果然寶刀未老!”
玉淨不明所以,順著申柔佳的玉指所指的方向,低首一瞧,只見身下不知從何跳出來的那混物已然站立,他又羞又愧又驚又喜,身不知所在,心潮更加混亂!
他一邊急急地欲推開無骨盤在他身上的申柔佳,一邊四處尋找著方才那女子,口中竟亂喚,“阿蘿,阿蘿,有了,有了——”
“六根不淨,就是個俗人。既是俗人,又何懼男歡女愛?既是男歡女愛,又何必在意與誰?”申柔佳吃吃一笑,楚楚美眸含煙地看著義淨,玉臂摟上了他的腰,胸口的柔軟如蜻蜓點水般地觸碰著他的身體,欲迎故縱中,將他扯到大床中央。
“不要——”血脈賁張,席卷著一波波陌生的欲流將他的神智燃燒焚淨,他眸光錯亂,神情巔狂,此時心神皆亂——
義淨吐出第一口血時,沈千染已悄然站起身,她輕輕走到隔牆邊,看著義淨已橫躺到地上,微弱的油燈下,也能清楚地看到義淨雙頰桃紅地喘著粗氣,口中不停地叫著,“阿蘿,阿蘿!”
她知道,義淨此時已陷入魔障,反被自已的意念反噬,陷入了自已的幻境之中。
“阿蘿?”沈千染輕聲自語一句,她心中有些疑惑,為什麼義淨一個得道的高僧,會對女色反應如此強烈,以至產生心魔,連自已都掙脫不開,難道他曾在女色上犯過戒?
這女子的閨名喚阿蘿?
她不再多做停留,一手輕輕推開鐵門,走出了申柔佳的牢房。抬手輕輕拉了一下門口處的那條繩索,便加快了腳步走到牢籠唯一出口的石門邊,果然,牢頭打開了門,看到她安然無恙,點頭憨厚一笑,“二小姐,你出來的正及時,你府上的奴婢說你再不出來,她就要沖進來了。”
“有勞了!”沈千染微一頜首,抬首間,見月色冗沉,好象是要下雨了!
“二小姐,讓小的領你出去!”牢頭關上石門後,鎖上了門。
“你不進去查探一下牢裡有什麼事?”沈千染略感意外。
“能有什麼事呢?小的瞧您頭發,衣裳皆齊整!”牢頭極有經驗地瞧了她一下,呵呵干笑了幾聲,指了指路,“沈二小姐請!”
沈千染出來時,遠遠看到了坐立不安的水玉,忙將手隱到了身後,臉上笑意盈盈。
“二小姐,二小姐!”水玉聲音略急,撒了腿就迎了上去,雙手一把扣住沈千染的雙肩,上下左右地審視了一遍。
確定沈千染平安無事,突然覺得莫名的酸楚湧上來,激得眼中淚水滾滾而下,抽噎,“二小姐,時辰早就超過了,奴婢心裡急,可高大人卻信誓旦旦地說你平安無事!”水玉這些年早已不需要自稱奴婢了,可這時候心裡一急,就忘了。
“這不是平安出來了?”高世忠聲音有些悠遠,沈千染一看,只見他從另一個視角的死角走了出來。
沈千染突然有些明白,這牢裡肯定還有什麼名堂所在,在外頭的人可能會清楚地知道或聽到裡面發生過什麼事。
這也是刑訊的一種手段,或許犯人死不招認時,或是真遇到冤案時,在遇到親人探視後,在死前,很可能會把真相向親人全盤托出。
難怪高世忠掌管刑檢司後,破了很多西凌大案要案!
沈千染朝水玉安撫一笑,抽出肩膀,朝著水玉身後的高世忠福身,“高大人,今日之恩,阿染銘記在心!”
“不必客氣,沈二小姐,以後這種地方老夫還是勸你少進為妙。”高世忠微微一笑。
沈千染出了刑檢司大獄時,高溯馬上迎了上去,兩個眸光一會,皆知,事情進展一切順利。
馬車速度不快,開得很平穩。沈千染安靜地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的幽暗夜色。夜風掠過,吹拂起她的碎發,氤氳的濕氣撲面而來。
初時,水玉只道沈千染有些累,也不打擾,待看到馬車偶爾一顛簸時,雖然臉上依舊淡淡,但她呼吸就會停滯了一下,似乎在隱忍著些什麼。
水玉又覺得到沈千染從上轎開始,有一只手自始至終地沒有動彈過。她又悄悄注意一陣後,突然跪到沈千染的面前,神色認真道,“二小姐,把手給我!”
“干嘛呢,好端端的跪什麼,起來!”沈千染回過神來,雖朝著水玉燦顏一笑,可她的神色有些蒼白無力,兩鬢間涔涔汗珠,雙唇緊抿皆讓水玉斷定,自已的二小姐肯定是受了傷。
沈千染伸出一只手欲扶起水玉,水玉卻眼疾手快探向她的另一只手,沈千染被輕輕一觸碰,便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眼淚刷地就飆了出來。
那只手瞬時疼得探不住地亂顫——
在水玉的堅持下,沈千染只好輕輕一歎,將手伸到了水玉的面前。
“二小姐,你是怎麼弄的?”水玉看到白色的袖襟依然潔白如初,可掀開一瞧,原來裡面套住了一件不透水的籠紗,水玉越發覺得不妙,她小心翼翼地解開籠紗口綁死的地方,將籠紗解開,露出了整個手臂,方看到裡面血淋淋直透褻衣裡整個袖管,水玉失聲就哭了出來,沈千染的整個手指已腫得不成樣,而傷口出只是凝結著一個小米粒大的血滴,她連碰都不敢再碰那指心上的傷,她的唇顫得歷害,以至語不成聲,“二小姐,這麼小的傷口,怎麼會流這麼多的血?”
“沒事,我就怕你大驚小怪!”沈千染有些吃力地動了動手,幾縷沾濕的頭發貼在她臉龐上,更加襯得雙眸皓如明月。
水玉越看越心驚,神情上驚疑、不安、抱怨交替著,“你就會瞞著我,蒙得這麼緊,誰瞧得出來呀……”
“只是疼了一些,這些血流不死人!當年比這更痛百倍的我都經歷過,這些小傷有什麼值得你流眼淚!”沈千染有些廢力地把身子靠在窗邊。
她之前特意穿了一件白衫,讓人可以一目了然,她身上是否有傷。
她做這等准備,就是以防萬一被人瞧出她用刺傷自已的方式保持神智。
她怕她如蒼月一般,被人抹去一些記憶,最終把什麼都忘記!
只是她沒料到,一切進展如此順利,義淨卻被自已的心魔反噬,讓她輕松地全身而退。
她看著指心,心想,整根針已完全沒入,要挑出裡頭的針,恐怕要費一番心思了。
水玉想起,彼時在東越,沈千染生完賜兒後,全身毒發,疼得日夜難寢,臉色更加蒼白,垂下眼瞼微微顫抖,“小姐,是不是很疼呀!”她又不敢碰沈千染,蜷在轎身的一旁哭得象個孩子一般直抽蓄著。
“坐吧,我跟你說說方才的事,有意思著呢!”沈千染無耐地朝水玉搖搖首,調侃道,“還江湖女俠呢,還哭鼻子!”
“誰說跑江湖的就不能哭了?何況,我不跑江湖很多年了!”水玉坐好,抹了抹淚,有些不好意思,“說吧,我在外頭等了好久,一直好奇著呢!”
沈千染隱她與義淨之間的較量,只把她與申柔佳之間的事,詳細地告訴了水玉。
“二小姐,你說,明日問斬,申柔佳那賤人會不會真被砍了腦袋?”
沈千染沉默良久,方開口道,“不好說,決定權在六皇子蘭宵那。”沈千染能探出所有人的心思,唯獨她始終不明白這個亦正亦邪的六皇子蘭宵。
水玉不解,“為什麼決定權在六皇子?二小姐你解釋一下,奴婢不明白!”
“申柔佳受孕是在入宮前後,從理上說,那就有可能是蘭宵的,也有可能是蘭御謖的。可我知道,絕不會是蘭御謖的!”
“為什麼?申柔佳她進宮這麼久,以她的性子肯定是卯足了勁想被皇上寵幸!”
“這是另一碼,我認定不是蘭御謖的,是因為,從瑞安公主的事上看,蘭御謖很可能長期服用一種藥,所以,他能抵抗得住我在瑞安身上下的迷藥!”以她對蘭御謖的了解,如果他和瑞安亂倫,那瑞安是絕無生機,可既然瑞安活著,就說明,蘭御謖躲過了那一劫!
“只是,我無法確定,蘭宵知不知道蘭御謖不能令女子懷孕的事實。如果蘭宵知情,那很可能,他明天會去法場救下申柔佳,也有可能不去!如果不知情,那以他多疑的性子決對會認為申柔佳懷上的是蘭御謖的!申柔佳必死無疑!”
水玉終於聽出一些思緒,可她馬上就不明白了,便問,“如果六皇子知道蘭御謖不能令女子有身孕,知道申柔佳腹中的孩子是自已的,而蘭御謖卻下令斬殺申柔佳,那他不是恨死了蘭御謖?”她曾聽沈千染說,蘭御謖雖是對沈家無情,對後宮的妃嬪無義,但他有一點異於史上暴君,他不弒子!
“這就是蘭御謖的高明所在!如果他不殺,那蘭宵肯定會認為蘭御謖連他玩過女人也染指!如果他殺,那蘭宵在知道蘭御謖不能生育的情況下,就有可能去保住那個自已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感覺,蘭御謖對蘭宵是心含疼惜和愧疚的,他也不希望蘭宵一生無子,所以,申柔佳懷孕之事,他當場傳了太醫在金殿上就診,更讓太醫報出申柔佳確定的受孕期,只是他萬萬沒料到,時間在最尷尬的時候。在他傳穩婆時,就說明他在宣布,這孩子不是皇家的骨血,其實,他是用這種方式告訴蘭宵,這孩子不是他的!”
“這就是變相告訴蘭宵,你想怎麼處置你的親生兒子,是你的事?”水玉雖然有些明白,但仔細想了後,又覺得一頭霧水,只覺得天家的父子人倫比起民間的復雜深奧多了。
最後,只能搖首期翼,“我希望不要便宜了申柔佳!”水玉想起當年申柔佳的步步緊逼,輕歎一聲,似有感慨,“明日她死不死,這得看她的命了,如果連十分之一的生機也讓她占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說老天爺太眷戀她了!”
沈千染冷漠地看著窗外的濃霧,容顏如暮雨殘雲,泛著幽冷之光,“不,是老天爺覺得她惡事太多,報應不夠,要讓她多受一些磨難才讓她死去!”
馬車外親自執韁的高溯神情冷滯,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的路,好象絲毫沒有聽到車廂內傳出兩個女子的對話。
一路順暢至寧王府門口,沈千染下了馬車,並不急著進去,反而駐足轉身看著高溯,似乎有話要說。
高溯陰鷙的眼循了四方後,“二小姐,有事請放心交給高溯!”
沈千染走進一步,輕聲吩咐,“你馬上去東城外五十裡的芒杏村找到沈家的舊宅,幫我一把火燒了那,尤其是後院的地窖,把它填平了!”沈家舊宅是沈越山剛中狀元時,帶著一家人從江南搬遷到了京城中,那是根本沒有銀子購買京城的宅院,沈老夫人便在五十裡外的農莊是購買了一處暫居。
“是,二小姐!”高溯雙手一揖,忍不住低頭瞧向沈千染的手,只見那袖口處已經是血染一片。手指通常流的血不多,而這麼多的血,可見當時,沈千染下手有多重!
“對了,潛在刑檢司死牢外的暗衛除了要防龍衛,還要防趙家的人!”沈千染微微蹙眉,她腦中一直在想著阿蘿這個名字,她有一種感覺,這個女子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可怎麼想也毫無頭緒。
“二小姐請放心!”高溯終於忍不住提醒,“二小姐,你的手快點去治療!”
“多謝,你去吧,我沒事!”
沈千染轉身進了寧王府,她想,既然義淨知道她的來歷,這事就比她預料要復雜上百倍,是該對蘭亭道出她重生之事了,否則,她擔心變化來臨時,會讓蘭亭措手不及!
剛至前殿,鍾管家便是一臉慌張地迎了上來,那氣喘噓噓的模樣,好象是一路狂奔過來。竄到沈千染身前時,連衣袍都來不及掀起,雙膝一彎便跪了下來,一臉疾色道,“王妃您回來就好,王爺不在,您也不在,老奴這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什麼事?”沈千染眸色寒冷,神色肅然,方才她進府前,看到府門外停靠著一個四人坐的馬車,極象是珍妃的馬車,她心裡就開始有不好的欲感!
“王妃,您剛出門沒多久,珍妃娘娘來看小世子,可王妃府上的丫環不讓珍妃娘娘進寧王的院子,堵在門口,說沒有王妃的命令,她們是不會讓珍妃娘娘靠近小世子一丈之內!”鍾管家一邊說著,一邊抹著額際的汗,這一夜幾乎讓他給跪死。
沈千染心底的笑意雨後春筍般地湧上眼睛,她直聲贊歎,“不錯是我的好姐妹,做得好!”珍妃想見賜兒,無論她是帶著什麼心思見,她都不會讓珍妃如願!
沈千染大步走向寧王的寢房,鍾管家一邊跟著一邊報告著方才的情形,“一邊是不肯讓她們進,一邊是偏要進。奴才上前勸了珍妃,說要不等王妃和王爺回來再說,可珍妃娘娘還是不肯聽。讓府裡的侍衛把那水月綁了,他們哪敢綁王妃的人呀,珍妃一生氣,就賞了奴才一巴掌。後來,兩邊的人都堵在打上了。娘娘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想闖,結果被水月姑娘踢斷了腿,水月姑娘還拿了劍,說,誰再敢闖,就是砍斷了!”
“做得好!”沈千染又誇了一句後不語,她沉澱心思繼續前行,一路走過多少的樓台亭榭,看到府裡的侍衛似乎沒有受珍妃的影響,依然有秩序地在府中巡邏。
而丫環和婆子故意提著燈籠忙忙碌碌地穿梭著,看到她時,都行跪禮。有些膽子小的,頭埋得很低,有些婆子請安時,有點瑟瑟不安,有些膽子大的略有些姿色的,瞧她時,竟有三分的興災樂禍。
她想,在她進王府前,這王府都是鍾管家所掌管,而她進了王府,雖說蘭亭為了表示對她的重視,連自已的院落都騰出來。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有些略有心思的丫環,多少會有感覺不舒服或是不伏低的心思。
雖說她和蘭亭早就商良好,待自已的兄長安排好父母回到京城時,她便會在她兄長的祝福下,與蘭亭成親。
但這些奴才哪裡知道這些?只怕都會如珍妃所想,迎為妻,奔為妾,個個暗地裡都會取笑她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女人!
她嘴角挑起一抹涼薄之笑,猛然扎住腳步,轉身吩咐身後的鍾管家,“把府裡所有的奴才和侍衛都叫到我的院子前!”今日,她要在這裡震住所有的人,讓她們知道,這寧王府是她做的主,既使是珍妃來了也只能是客!
將來,任誰進了寧王府,也只能按她的規距來辦,誰想越過規距,府裡的管事、丫環婆子、侍衛都要按她定下的規距阻擋,而不是采取避開的態度,好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在府裡各自忙著。
只要誰敢違抗她的命令,那就滾出她的寧王府!
穿過扇形的石門,沈千染遠遠就看到水月和水覓二人一人持一把劍,月光下,象個門神般站著,而珍妃竟悠閒地坐在院子外的一張太師椅上,身邊站著六個太監和宮女。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沈二小姐回來了!”
眾人看到,沈千染一席白裙踩著月色疾步地朝著她們走來。
在見到沈千染的那一剎那,珍妃心中翻翻著無法言喻的復雜情感,若說以前,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只怕恨不得飲盡她的血,啖盡她的肉!
但經過那日皇宮夜宴,她看到沈千染在重重圍堵下,反敗為勝,她忍不住用了另一種視覺去看待沈千染!告訴自已,那不過是一張與寧常安相似的臉,而不是寧常安!
一旦人的心思轉了另一種態度,便會越來越覺得所窺探的人並不是從前那樣令人可惡可恨。
她甚至覺得沈千染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沒有順天應命,而是殺出一條血路,活得如此光彩照人。
尤其之後,她克意去打聽了沈千染母子的事,聽了寧天賜救了文臣相之事,更是對那孩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她很想抱一抱自已的親孫子。同時,也不得不佩服沈千染把孩子培養得那般出色。
這三天三夜來,她一邊反思自已的過往的點點滴滴,一邊思忖著蘭亭對沈千染的愛!
她知道,她和沈千染之間,如果她不肯主動地跨出求和的這一步,她只會失去兒子和孫子!
可她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帝妃,雖極想見,但讓她自降身份去求沈千染她一時又放不下身份!苦苦熬了三日後,終於等到消息,說沈千染急匆匆地離開了寧王府。
她馬上就帶著人殺到。她也沒有指望寧天賜會喚她一聲皇祖母,只要能讓她抱一下,她就感到心滿意足了。畢竟到了她這年紀,多數人早就兒孫滿堂,而她僅有蘭亭這一個孩子!可萬沒想到,沈千染會回來這麼快!
可既然撞到了,想起過往一切確實自已理虧,只好展開淡淡的笑意,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沈千染似早已預知她的來意,極早朝旁微微一閃避開,連斜視一眼也吝賜,直接視而不見地從她身邊走過。
“二小姐,你回來了!”水月瞧了沈千染血染的袖襟,吃了一驚,“你受傷了?”
沈千染像個天神一般巡視著門前的一堆螻蟻蒼生,聲音中透著冷颯,“水玉,我先進去看賜兒,誰敢闖進來,直接殺了!”
沈千染視而不見讓珍妃臉上閃過一絲的怒色,但她還是忍,她今日來之前,已經打定心思,如若撞上了,她不會再與沈千染起沖突!
可聽到沈千染當著眾人的面下了這樣的死令,那她的面子何存?
莫說她是一個堂堂的帝妃,就沖著她是蘭亭的親生母妃來說,沈千染也不能如此對她無禮!
“站住,”珍妃猛地站起身,上前幾步,凝視著月光那張在惡夢裡出現多次的臉,“是哪家的規距教你如此對待自已的婆婆?”
“婆婆?”一抹嘲諷涼薄的笑容升起,沈千染驀然失笑,語誅如伐,“珍妃娘娘,我沈千染永遠也不會曾認你這個婆婆,而賜兒,他也永遠不會認你為祖母。在沈千染眼裡,你除了是蘭亭的母妃外,什麼都不是!以後,你最好別來打擾我和賜兒的生活!現在,如果你識相,就快給我滾!”
眾人大吃一驚,她們一生也不曾聽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珍妃可不是別人,先不論她是一國的帝妃,便沖著她的蘭亭親生的母妃份上,沈千染也不應該說出這樣無禮的話。
眾人也僅僅是在噓歎,除了珍妃帶來的人臉紅耳赤地低咒著沈千染的無禮,王府中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批駁。
繡亞不安地上前一步擋在了珍妃的身前,唯恐珍妃一怒之下沖過去,反而吃了虧。
她亦沒料到沈千染一點情份也不顧念,說出這樣絕情的話,讓人連回旋的余地也沒有!
她知道這幾日珍妃茶飯不思,與她兩人說心事時,她也看出珍妃心中有些悔意。她還勸珍妃,她是長輩,如果一個長輩先服了軟,她想,沈千染肯定是會與她冰釋前嫌,畢竟她若想與蘭亭廝守一身,就不能不顧惜珍妃與蘭亭的母子情份。
她眉眼焦灼地看著臉色慘白的珍妃,轉首正色地朝沈千染道,“沈二小姐,娘娘並無惡意,她來,只是做為一個祖母的身份來探視小世子,沈二小姐又何必說出如此傷人的話呢?”
沈千染對繡亞的話恍若未聞,每一回看到珍妃,記憶的凌遲就會讓她想去沈天賜,那樣漂亮的匆匆只活了五年,一句話都不曾開過口,而殺死他的人就在面前。
月色下,一抹似笑非笑,似諷非諷從沈千染的唇角延開,直達眼角眉稍,“珍妃,上次在浴池裡,我沈千染看在蘭亭的份上,已放過你一次。你最好別輕易出現在我的面前,否則,我怕我管不住你已的手——毒死你!”
“毒死我?你竟敢說出如此背逆人倫的話!”珍妃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築起的堤壩在瓦解,那種欲與她和解的欲望在消褪,果然是仇人的女兒,今生今世到死也走不到一塊!
珍妃一聲長笑,眸中卻沒有半絲的笑意,“可惜我的兒子不在,要是他在,讓他聽聽,他找的是什麼蛇蠍女人!”眸裡重新灌上仇恨,帶著不死不休,帶著極致的厭憎看著月色下的白衣少女,極致的難以置信讓她的聲音都帶著哆嗦,“沈千染,本宮今日來,本想若有機會,我們好好的把過往放下,從此後,本宮也不會再反對亭兒和你在一起,本宮也誠心地認下你這個媳婦,可你剛才說什麼呢?毒死我?”
這時,鍾管家傳來的人已陸續來了,很多人都聽到了這些話,眾人都難以置信地望向沈千染,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無措。
鍾管家本以為王妃回府,那所有的事就迎刃而解,卻想不到,形勢變得更加嚴峻。
月色下,眾人看到沈千染那瞳孔中浮著一抹妖冶的血紅色,似乎吸食了黑夜中的一切邪惡般狠狠地盯著珍妃,一手指著院子的門檻,一字一句地毫不猶豫地重復著方才的話,“你們所有人給我聽著,最好記在心裡!只要我沈千染在寧王府一天,這一道就是你們的死生門!沒有我的命令,誰敢走進一步,必死!”這時她定的第一個規距!
也是她給賜兒設的第一道屏障!她永遠不會忘記,在她去救自已的娘親時,賜兒就是這樣在自已的院子中,被瑞安劫走!
她不想去探究珍妃的心,她只想用這極端的方式告訴寧王府所有的人,這是她的禁地!既使她不在,也由不得任何人靠近一步!
“王王……妃,您要奴才把人都……”鍾管家已經完全口吃了,他不知道今晚這的形勢是否會難以控制,若造成任何一點傷亡,恐怕,他都吃罪不起。
上回珍妃來王府,他奉了珍妃的命令去傳喚沈千染,結果後來被蘭亭一聲訓斥,告訴她,這府裡從此是沈千染作主,誰來了,只能讓沈千染作主在哪會客。而不是由客來傳喚主人。若再有這事發生,就讓他滾回老家種田。
鍾管家滿懷郁悶,他雖是鍾家的遠房的族人,但他在寧王府也做了七八年的管家!
“讓他們全部跪在外面候著!”冷冷丟下一句,沈千染頭也不回地進了寢房之中。
“賜兒睡了?”她讓水玉守在外面,吩吩水月進來。
“一早就睡下了,還好外面雖吵,沒影響到小賜兒。”水月瞧了瞧沈千染的袖襟,她不知道沈千染傷到哪,“二小姐,我去拿藥箱!”
“嗯!”沈千染在寢房外的議事廳坐桌邊坐下。上回她的手被珍妃刺傷,她怕小家伙看到,一直瞞著,待傷好差不多時,才敢拆了紗布,誰知小家伙醫術高明,就算看到快愈合的傷口,也哭得驚天動地,口齒不清地說這傷很痛痛。
弄得沈千染心又感動,又心疼得半死。
等水月備好一切後,吩咐水月剪去她的衣袖,此時她的手已痛到沿至整個手臂。
沈千染用另一只手倒了杯茶,僻開臉,放在唇邊慢慢飲了半杯,聽到耳邊傳來低低的抽泣聲時,擱下手中的茶盞,茶水竟未起一絲漣漪,她淡淡瞧了一眼光裸的手臂,因被褻衣上的血所染,整個手臂血淋淋的,她不由失笑,“是血染上罷了!哭什麼,你學過醫術,什麼傷沒見過,可別學水玉!”
“二小姐你可別當我是門外漢,我可不是水玉,這麼一點小針孔的傷能留這麼多的血,你當時是怎麼忍的!”水月用藥水一邊消著毒,一邊強忍著哽咽,“你刺進去的位置,水玉不懂,我可是一清二楚!”
“別哭了,專心幫我把針取出來!”說完,教著水月用磁石引著一個方向,將針慢慢引出來。
可那針一寸一寸的移動,每動一下,沈千染便疼得大汗漓淋,外行的人,只是覺得這不過是針雜到肉裡,水月是醫者,知道沈千染雜的地方正是筋脈之處,比單純的扎進肉疼上百倍。
引針時,要極高的技巧,若不慎傷到手上的筋脈,這一根手指就有可能廢了。
“二小姐,不如讓賜兒來,我可能應付不了!”豆大的汗珠從水月的額上冒出,流經光潔的額頭上,留在了上眼皮,停留片刻後,滴進了眼眶裡,饒是此,水月的眼睛也不敢眨一眨,唯恐一個措手把針的方向引錯了角度。
沈千染疼得大汗淋漓,她咬著牙,許久才從牙縫裡迸發一句,“你能應付,手穩一些,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越是關健時候,越要把患者當作是——”
“活屍!”水月深吸一口氣,接了一句,“不必理會患者疼痛、不必有包袱,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鍾管家大喜過望的一聲,“王爺回府了!”
沈千染手微微一抖,心想,是到時候與蘭亭理清她的珍妃的兩世仇恨了。她不想蘭亭夾在她和珍妃之間,但她也要清楚楚地告訴蘭亭,珍妃到底欠了她什麼!她和珍妃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活著是仇人,死了依舊是!一生不會有“原諒”這兩個字!
適巧水月正用磁石吸著,似乎碰到了筋脈,那疼痛如雷擊般直從手指心傳到上手臂,沈千染一時控不住眼淚就飆了出來,連連倒吸了幾口冷氣,氣息方平復了下來。
一抬首間,竟一眼就撞進蘭亭的鳳眸中。他眸光似水,瀲著一潭溫柔靜靜地注視著她,帶著一種隱隱的擔憂的眼神。好不語,靜靜地看著他,象是讀著她每一分神情的變化!
她問自已,如果聽到他為了珍妃而指責她,如果看到他因為她對珍妃的態度而不悅於她,她會如何?
只要一思索,她心裡堵得呼吸不了!
房中忽然沉默下來,一種莫名的氣息在兩個人中間縈繞,窗外的風掠過,帶起枝葉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湧動著。
蘭亭微微笑開,臉上竟飄上些紅暈,美得就象月色下曇花盛開的那一瞬,使人癡迷而恍惚,“怎麼,幾天不見,不認得我了?”
她微微一怔,難道珍妃離去了?或是,蘭亭並不知道,她方才下了死令不讓珍妃進來探視小賜兒?
蘭亭緩緩走過去,伸出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漬,輕聲問,“很疼,是不是?”
蘭亭是收到暗衛的消息,一直往回趕,這兩日他一直被蘭御謖的龍衛纏住,無法脫身,在收到暗衛的消息,說沈千染去了刑檢司死牢時,他就猜到,是蘭御謖為了防止蘭亭礙事,而讓龍衛傾巢而出,將他困住,目的就是引沈千染去刑檢司的死牢。
未到京城時,已收到消息,沈千染已平安離開死牢,但他還是不放心,想回來看個究竟,誰知暗衛又遞來消息。珍妃因為想見寧天賜,而被沈千染堵在了院子外,兩人產生了口舌沖突。
回到王府中,他跟本連聽珍妃說一句話的時間也等不及,直接就展開輕功,飛進了院中,直到門前,方悄然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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