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蘇爸爸和李老師,蘇浣兒並沒有哭。四天的緩衝時間,她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甚至幫蘇爸爸做通秦翌的工作,秦翌終於點了頭,醫院才給李老師辦了出院手續。
秦翌堅持派車送李老師,車上又有醫生護士跟著,讓蘇浣兒更放心了一些。蘇爸爸還給秦翌的十萬元錢,他堅持不收,說李老師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他的錢讓浣兒以後慢慢還,跑不了。對於這樣的安排,蘇浣兒的感動不只是一點點,可是,除了感動,她又掏不出別的來回應。只好把謝意與歉意一併裝到咧開的嘴巴裡,一次次對著秦翌笑得沒心沒肺。
回來的路上,蘇浣兒握住了肖清寒的右手,肖清寒身形明顯一僵,伸出左手就去抓她的手。可她動作更快,轉而用兩隻手握住,把他的右手舉到眼前,細細地看。
果然,他手腕內側的肌肉明顯萎縮,曾經光滑彈潤的皮膚彷彿放久了的茄子,皺皺的。拇指和食指更是瘦削得沒有生氣,骨節顯得更加突出,好似深秋乾枯的樹枝。
「小寒,不生氣嗎?」她的聲音乾澀得像他的手指。
「生什麼氣?」難得的,這次肖清寒沒跟上她。
「都是我,害你的手變成這樣,你可能再也沒有辦法做雕塑了。」
「又說什麼傻話,這手又不是好不了了。是不李阿姨走了,你忽然沒了負擔,不習慣,非得找點事讓自己煩?」肖清寒笑得輕鬆,又想伸左手去拉她,還是沒成功。
她卻忽然放開他的手,站定了,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小寒,你打算瞞我多久?」
「我瞞了你什麼?」明明已經底氣不足,肖清寒仍是一副安然自若的樣子,回視著她的黑眸沒有一絲躲閃。
「呵呵,小寒,你果然善於說謊。咱別兜圈子了,直說吧,你真不打算去國外治手?」
「是楊芊芊告訴你的?」肖清寒終於皺了眉,伸手去扳她的肩膀:「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是不生氣了?我沒告訴你,是因為你最近煩惱的事夠多了,再說,你知道了,對事情也沒有任何幫助不是嗎?」
「哈哈,是啊!」蘇浣兒自己都覺得這笑聲幹得要破裂,「我有什麼資格生氣?你的手萎縮,最先發現的不是我,陪你去醫院的更不是我,甚至,要另一個喜歡你的女孩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做得這麼失敗,有什麼資格生你的氣?」
蘇浣兒越說越亂,其實,她本來只想好好地和肖清寒談,勸他出國接受治療。可是,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激怒了她,她覺得自己更委屈,不被自己愛的人信任,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挫敗的事?
「還說不生氣,瞧,臉都急紅了。我承認,是我錯了,不該瞞著你,別生氣了啊!」肖清寒好笑地看著她一副鬥雞的樣子,伸手揉她的頭髮,「其實,浣兒,我真沒拿這太當一回事。對這樣的結果,咱們都早有心理準備不是嗎?我想過了,即使沒有了右手,我一樣有很多可以做的事,一樣能給你很好的生活。你只要乖乖呆在我身邊就好,其它的用不著煩惱,好不好?」
蘇浣兒真的很想點頭說好,可出口的話卻完全違背了她的大腦:「好什麼好?你真的認為沒有了右手仍然能生活得很好?騙得了別人,你能騙得了自己?你的手是用來雕塑、用來彈吉它的,沒了它,你還怎麼實現你的夢想?別跟我說我比雕塑重要,現在我可以相信。可你敢保證將來有一天,你不會怨?再說,沒有右手,你連在公交車急剎車時扶穩我都做不到,又怎麼給我一個好的生活?」
「我說我能做到,你不信?」肖清寒執拗地看著她,眼底已有明顯的受傷。
「我想相信,但現實容不得我做夢。我也不想冒這個險,若干年後,和你一起變成一對怨偶。」
「你就確定和我一起會是怨偶?所以,你想放棄?」肖清寒已鬆開她的肩膀,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字一個個像冰塊掉在地上。
「起碼,你要先去治手,至於我們的愛情能不能挺到你治好手回來,那的確是未知數。我想,你也不想聽那樣虛飄飄的保證。」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去治手,我們的愛情就是已知數,終結在今天?你早做好了準備,今天來跟我攤牌是不是?蘇浣兒,我還真是低估你了。」
肖清寒冷冷地凝著她,嘴角竟掛著笑,那笑容,晃得蘇浣兒眼睛疼。她忽地覺得心慌,不敢直視那兩汪森寒的黑潭,忙別開了眼睛說:「小寒,別像小孩子一樣犯倔脾氣,聽你媽媽的安排,去把手治好。她是愛你的,你否認也改變不了。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也給自己一個希望,不是挺好嗎?」
「這麼說,你是見過我媽了,她請你來當說客?她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聰明,知道往哪兒扎刀子。不過蘇浣兒,我跟你說過,我最恨拋棄我的人,我不打算原諒她。這隻手就算廢掉,我也不會接受她的一分錢,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你錯了,我沒見過你媽媽,你原不原諒她,跟我都沒關係。我只管你的手,這手是為我受傷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廢掉。小寒,如果你不想我內疚一輩子,就抓緊出國去接受治療。你實在不想用你媽媽的錢,咱們就去借,找鐲子找翌哥哥都行,將來可以慢慢還的,不是嗎?」
「咱們?你不是已做好和我分手的打算了嗎?還說什麼咱們?為了給我治手去找秦翌借錢,蘇浣兒,虧你想得出。要是鐲子提出讓我跟她在一起,她才肯出錢治手,你是不打算把我打包送給她?」
「如果需要,我當然會。肖清寒,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沒有了自己的夢想,才真是可怕。再說,就算沒有這事,咱們也不見得能一直在一起,一輩子太長,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所以,理智點,對你來說,有了這只右手,才有了一切。」
「這個『一切』包括你?我治好了手,你才願跟我在一起?不管多長時間,你都能等?」
肖清寒執拗地看著她,眼裡的冰寒已經消融,他的語氣裡甚至有點乞求的味道,黑眸定定地望著蘇浣兒,等著她點頭。
可是,她的頭始終沒有點下去,反而是心虛地別開了眼睛:「小寒,別逼我。要一個輕飄飄的保證,又有什麼意義?」
「可我就是想要呢?既然是保證,就不該輕飄飄,不是嗎?」肖清寒是鐵了心跟她扛,左手牢牢扳住她的肩膀,甚至捏疼了她。
蘇浣兒深吸口氣,把就要衝出喉嚨的話嚥了回去,唇邊綻開個苦笑:「小寒,錢太重要了,不是嗎?我欠了翌哥哥很多錢。」
一句看似離題十萬八千里的話,讓肖清寒頹然地放下了手,他點頭,退後兩步,又點點頭:「我明白了,蘇浣兒,謝謝你的坦誠。我會去治手,看看這隻手到底有多值錢,足夠收買我們可憐的愛情。」
說完,他轉身大踏步往前走,卻被蘇浣兒叫住了。他真的很想忽略那聲弱弱的呼喚,可是兩腳已經不爭氣地停了下來。
蘇浣兒緊跑幾步,把那張卡塞到他手裡:「這是你給我媽墊付的手術費,我爸走時讓我給你的,密碼是你的生日。」低著頭一口氣說完,不待他反應,她轉身就跑。
身後是一聲困獸般的咆哮:「蘇浣兒,你可以再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