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蘇浣兒一直很安靜,肖清寒也沒說話,只是牽著她的手,走得不急不緩。
陸續有來上墳的人,都似他們一樣,安靜地行走,臉上的悲慼或濃或淡,卻都是早春的晨風無法吹走的。
下了山,肖清寒並沒帶蘇浣兒往家走,而是拐上了一條田間小道。蘇浣兒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問,不管是哪兒,他帶她去,她便去就是了。
只是,她沒想到,他會帶她來到這樣一個仙境,她甚至疑自己一不小心穿越了,跟某個幸運的漁人一樣,闖入了一片桃花源。
準確地說,是梨花源。方圓一兩公里的範圍內,種滿了梨樹,並且,正熱熱鬧鬧地開著花。滿樹潔白的花,簇擁在一起,在晨風中輕輕抖動,粉瓣生姿,嫩蕊搖香,美得讓人驚歎。
這樣轟轟烈烈的花 ,蘇浣兒從未見過,她徹底忘了積壓了一個早晨的沉重,撒開肖清寒的手,奔跑進那片夢幻般的世界。
她繞著一棵棵樹轉圈子,不時把鼻尖湊近花兒,貪婪地吸著。滿園的雪白都成了背景,襯著她緋紅的小臉兒,那烏亮亮的眸,像被梨花雨洗過,清純明透,竟比花兒還耀眼幾分。
花叢深處,有個小小的屋子,肖清寒走進去,很快又走了出來。跟他一起出來的,還有一位老人,看著蘇浣兒,呵呵地笑,眉目間都是慈善溫暖。
蘇浣兒也看見了老人,忙走過來,甜甜地叫爺爺。老人樂呵呵地應著,滿臉的皺紋都生動地跳躍起來。三個人聊了一會兒,肖清寒便向老人告辭。蘇浣兒卻忽地湊到老人跟前,把手機塞了過去:「楊爺爺,您幫我和小寒照張相吧。呶,按這就行了。」怕老人不會用手機,她特意先示範了一遍,屏幕正對著肖清寒,他站在一片花海前,俊逸清雋,堪堪讓那大片的花兒都失了顏色。
蘇浣兒捧著照片,喜歡得了不得,老人也瞇著老花眼看了好一會兒,連說「好看」 。
肖清寒無奈地笑,眼中半是嗔怪半是寵溺。蘇浣兒幫老人調好了手機,蹦跳著站到他身邊,兩手摟住她的胳膊,把頭枕到他的肩上。
老人拍照動作極快,沒有任何信號,「嚓」地一聲就傳了過來。蘇浣兒接過手機看看,笑得眉眼彎彎:「楊爺爺,您技術真不錯,這照片拍得太漂亮了!」
明顯的是假話,但蘇浣兒臉上的欣喜卻是真的,以至肖清寒都忍不住湊過來看,卻被她晃了過去。
「不給看,這是我的。」蘇浣兒拿著手機,說什麼也要給老人拍一張,嚇得老人慌忙擺手,直往梨樹後面躲。
肖清寒拉住蘇浣兒,向老人道了再見,兩人離開了那片梨樹林。走出很遠,蘇浣兒還忍不住回頭去看:那一片玉樹繁花,在湛藍的天空下,耀眼的明媚,明明風是往花的那邊吹,她卻感覺有素淡的芳香鑽進鼻孔,在心脾之間縈繞不去。
那位孤獨的老人勾起了蘇浣兒的好奇心,她纏著肖清寒給她講老人的故事。卻原來,那是楊芊芊的爺爺,從朝鮮戰場上回來的英雄。在一次阻擊戰中,肖清寒的爺爺為了保護他犧牲了,而他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活著回了祖國。
那時,肖清寒的爸爸剛剛兩歲,肖奶奶一個人拉扯孩子,他便處處幫忙接濟,這一照顧,就是幾十年。楊芊芊的父親原是這小鎮上的鎮長,後來調到縣城,家也搬了過去,老人卻不肯走,一個人守著這片梨樹林。
這樣傳奇的故事,完全超出了蘇浣兒的想像。硝煙瀰漫、彈片紛飛,奄奄一息的戰友最後的托付,這是怎樣厚重的承諾,讓一位老人窮盡一生去兌現。她開始理解楊芊芊對肖清寒的感情,那是宿命的注定,豈止是青梅竹馬可以概括的?那麼,老人一定也知道楊芊芊的心思,看到肖清寒和她在一起,他會不會有一絲不滿?蘇浣兒仔細回憶剛才老人的表情,那樣和善的笑,沒有一絲牽強的味道,她不禁為自己這樣狹隘的揣測而臉紅。
抬眼望向肖清寒,他也覺察到她的目光,扭頭看過來,眉宇間的悲傷已經疏淡了不少。
不遠處有一座山,不同於剛才的小山坡,那是真正的山,有挺拔的腰板和突出的峰谷。山頂上幾塊奇異的岩石,像從天上飛來一般,險險地立在那裡,似乎誰使勁一推,就會滾落下來。
蘇浣兒從小就喜歡山,但從沒爬過這樣險峻的山,她拉著肖清寒興沖沖地往那山下跑。起初,肖清寒還拽著她,後來,乾脆跟她一起跑起來。清晨的風飛揚起她與他的黑髮,頭上有不知名的鳥兒喳喳地叫,蘇浣兒感覺自己也要飛了起來,和那鳥兒一起,飛落到山頂的岩石上。
轉過一個彎,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那山,蘇浣兒才發現它身上猙獰的創口。在那裡,大山黃褐色的肌膚早被掀了去,露出灰白的骨肉,曾經豐滿的山坡已經深深地凹陷進去,像做了切除手術卻沒有縫合的創口。在一側略微平緩些的地方,灰白的山石堆成了一個小山丘,等著卡車運走。
原來,這是一個採石場,現在並沒有開工,場裡靜悄悄的,越發顯得那些灰白了無生氣。蘇浣兒的好興致頓消,心疼地看著那無言的大山,要是會說話,它會不會哭泣著控訴?
她的眼中又升起迷茫的霧,肖清寒撫了撫她的亂髮,笑道:「心疼這山了?還爬嗎?」
「不爬了,它已經夠可憐了,我不能再欺負它。」
「爬山不算欺負,那是山的快樂。而且,這山上有不少松鼠,幸運的話,咱們能看到幾隻。」
「真的?」蘇浣兒兩眼放光,拉著肖清寒就往山上爬去。
這山並不難爬,又沒有多少樹木遮擋,兩人爬得很快。肖清寒在前面開道,手牢牢地牽著蘇浣兒,蘇浣兒的眼睛根本沒用來看路,東張西望地尋找著小松鼠。可是,他們已經爬到了半山腰,卻連一隻松鼠的影子也沒看到,蘇浣兒已經氣喘吁吁,不禁有些洩氣。
似乎不忍心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失望,一隻小松鼠把自己送入蘇浣兒的視線。它正坐在一塊山石上,毛蓬蓬的大尾巴豎在身後,烏黑如豆的眼睛好奇地看著蘇浣兒。蘇浣兒興奮得直叫,甩脫了肖清寒的手就要撲過去,又怕驚跑了小傢伙,立刻收了腳。可那小松鼠還是被嚇到了,拖著大尾巴往一邊跑,蘇浣兒撒開兩腿就去追,邊跑邊叫:「小松鼠,你別跑,我不抓你,讓我看看就行!」
她追得是那樣起勁,卻不知道,那是一隻改變她命運的小松鼠,她的愛情之路,將在它的引領下走向波折,甚至,沒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