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在蘇浣兒的千呼萬喚下,終於華麗麗地登場了。
它不來則已,一來就是轟轟烈烈。鵝毛般的雪片鋪天蓋地地落下來,好像是誰不小心捅破了天上的羽絨被,長期被束縛的絨毛們終於得以釋放,爭先恐後地飛落下來。
地上的雪已積了厚厚的一層,可惜那些絨毛們終是沒有逃過做一條被子的命運,只是,它們的位置,從天上挪到了地上,帶來了幾家哀怨、幾家歡欣。
蘇浣兒穿件大紅的羽絨服,沒有戴帽子,臉蛋凍得紅彤彤的,在雪地裡歡快地奔跑。雪後的校園,越發靜謐,似乎可以聽到雪花簌簌飄落的聲音。大片潔白的雪地成了她的畫板,她以腳做筆,由著興致在上面作起了畫。
今天他們沒有晨跑,肖清寒就站在一邊,興致勃勃地看著她撒歡的樣子,對她不時飛過來的冷眼視而不見。見她冷得搓耳朵,他不管她的抗議,幫她把羽絨服的帽子扣到了頭上。大大的帽子一下遮住了蘇浣兒的半張臉,帽沿上長長的絨毛正卡在眼睛上,她難受地卜楞著腦袋,像只撒嬌耍賴的小獸,惹得肖清寒咯咯地笑。
冷不防地,他脖勁裡一涼,原來是蘇浣兒手裡正抓著一把雪,趁他不注意,塞到了他脖領裡。他被冰得一激靈,忙扯著衣領抖,可那雪花鑽進溫暖的地方,倏忽一下,就沒了蹤影,他哪抖得出來?
蘇浣兒知道自己幹了壞事,已經跑到十幾米開外,邊跑邊哈哈地笑。肖清寒抓起一把雪,拔腿就去追,蘇浣兒跑得更起勁,可哪敵得過他身高腿長?
眨眼間,她就被她制住了雙手,眼見肖清寒沾滿雪的手要往她脖領裡鑽,她嚇得閉上眼睛,縮著脖子尖叫。可預料的涼意並沒有鑽進來,相反,她只覺得一股熱浪直抵大腦,讓她昏沉得幾乎站立不住。
他吻了她。不同於昨天戲謔的試探,而是真真切切的吻。
他的唇柔軟清涼,帶著薄荷牙膏的味道,瞬間佔領了蘇浣兒的呼吸。她緊緊閉著眼睛,只覺得整個人都熏熏的,彷彿小時候偷喝了爸爸珍藏的紅酒,天地都在旋轉。
兩個人都生澀得很,只是唇與唇細細地摩挲,一遍遍描繪著彼此美好的唇瓣。偶爾還有好事的雪花湊上來,立即融成水珠被吞嚥下去。蘇浣兒覺得,那雪花都成了鮮奶冰淇淋,清涼柔軟甘醇細膩,卻又帶著火辣辣的誘惑,讓她欲罷不能。
時間彷彿都靜止了,只有漫天的雪仍在飄落。
肖清寒終於放開她,蘇浣兒卻依舊閉著眼睛不敢睜開。他的唇落到她的眼瞼上,輕輕地啄,嗓音誘惑:「你是想讓我繼續嗎?」
蘇浣兒驀地想起了什麼,睜大眼睛叫道:「肖清寒,你不是說味道不好嗎?」
「昨天沒嘗准,今天再試,果然不錯。」
「誰允許你再試了?誰允許你再試了?肖清寒,你還我初吻!」蘇浣兒恢復了戰鬥力,又羞又惱,粉拳直往肖清寒身上招呼。
他卻止了笑,握住她凍得冰涼的手,放進自己的衣袋裡,眼眸看向她雙眼深處,輕聲說:「浣兒,這是禮物,今天是我的生日。」
禮物——生日?蘇浣兒驚得跳起來:「今天是你生日?你怎麼不早說?」
「現在說也不晚啊!浣兒,這個生日我很快樂,謝謝你。」
肖清寒難得的這麼抒情,蘇浣兒被幸福的洪水沖得潰不成軍,恨不得把自己打包送給他。紅了臉,踮起腳,她主動把唇向他貼去,又是天地旋轉,剎那芳華。
「剛才那個不算,這一個是。」這次,蘇浣兒很快睜開了眼睛,瞳眸清亮,神色認真。
肖清寒滿足地歎息,把她擁進懷裡,一聲聲地叫:「浣兒、浣兒、浣兒……」 略微沙啞的聲音,帶著輕柔的媚惑,蘇浣兒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名字如此美好,尤其那個兒化音,在他的舌上打個卷兒彈出來,滿滿的親近與寵溺。
雪花落滿兩人肩頭,遠遠的已有同學走過,蘇浣兒才從肖清寒懷裡掙出來。
她一向迷糊,只能記住星期幾,卻記不住幾月幾號,對農曆日期的概念更是一團漿糊。便仰頭問道:「你是過農曆生日嗎?今天是幾月幾號?」
「公歷,1月5號,今天是小寒。」
「小寒?怪不得你叫肖清寒,你爸爸媽媽好文藝啊!」
蘇浣兒一時口沒遮攔,卻見對面的人神色一黯,忙抓住他的手:「對不起,我不應該提起你爸爸,惹你傷心。」
肖清寒卻笑了,是真正的釋然:「沒關係,都那麼多年了,已經習慣了。只是,真的很想奶奶,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會給我擀長壽麵。」
「那你媽媽呢?她不陪你嗎?」
「她走了,在得知爸爸的病後,扔下我們走了。別人的媽媽教會他們的是愛,而我媽媽只教會了我恨。我恨她,要不是她,爸爸不會那麼絕望,奶奶也不會走得那麼淒涼。我最恨被人拋棄的感覺,所以,也輕易不敢靠近別人。浣兒,如果哪一天你要離開,一定記得通知我,不要讓我覺得突然被拋棄,我怕我也會恨你。」
「不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我要一輩子纏著你。」
蘇浣兒急急地著舉起右手發誓,神色虔誠嚴肅,卻不知風花雪月的誓言往往抵不過現實刀槍棍棒的打壓。
忽然想起自己買給肖清寒的衣服,昨天賭氣沒有拿出來,正好今天給他,也算是生日的驚喜。蘇浣兒拉著肖清寒就往宿舍方向跑:「小寒,我有幫你準備禮物,快,跟我回去取。」
「小寒……」肖清寒一時適應不了這個可愛的稱呼,愣愣地重複。
「你爸爸和奶奶不這樣叫你嗎?」
「不,小時候有另外的小名。 」
「那正好,這是我的專利。小寒,就算你以後和我相看兩厭,找到了我的接班人,也不許讓她這樣叫你啊!」
這麼別緻的稱呼,只有蘇浣兒想得出來吧,想找個翻版還真不容易。不過,剛信誓旦旦不會離開的人,這就開始預防接班人的出現,肖清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是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似是懲罰,又似是約定。
回到宿舍,蘇浣兒把那套衣服連同剛織好的圍巾一起拎下來。下了樓,她把口袋往肖清寒手裡一塞,食指點著肖清寒的腦門說:「呶,回去把自己包裝好,中午我要驗收。記得,除了你之外,我要第一個看到。中午在教學樓下等我,不許對其他女生放電啊!」
「浣兒,這是你買的?你真的知道我生日?」肖清寒掩飾不住的喜悅。
「不是啦,只是碰巧,但以後我一定不會忘記的。還有,你今天下午到晚上的時間全是我的,不許去上課,不許去打工,不許答應別人幫你慶生,楊芊芊也不行啊!」
「芊芊昨天來找我,我已經跟她說了。」
「昨天?楊芊芊是因為這個生氣?」
「算是吧。」肖清寒避重就輕,不想讓蘇浣兒跟著煩惱。
「小鬼,做得對!」蘇浣兒伸手拍拍肖清寒的腦袋,像愛撫一隻聽話的寵物,「作為獎勵,我要好好計劃,為你過一個特別的生日,包你一輩子也忘不了。」
於是,肖清寒七歲以後第一次對慶生活動如此期待,第一次換上了新裝站在鏡子前左照右照,嘴角的弧度一次比一次大;於是,蘇浣兒一個上午想破了無數腦細胞、扔掉了半沓稿紙、作廢了N套慶祝計劃,到了中午愁眉苦臉地下樓見她的王子。
結果,還是按照肖清寒的建議,兩人把那個下午散步的路線完完整整地重複了一遍。只是這一次,他們比上次走得更遠,幾乎遠到不知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