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蘇浣兒肌肉酸痛、咬牙呻吟中滑過,一晃,就到了越野跑的日子。走到彩旗招展的起點,蘇浣兒振臂一呼:「浣兒一出,誰與爭鋒。同志們,等著我勝利的消息吧!」
她的身形臉蛋本來就惹眼,今天穿著嫩黃的運動裝,越發襯得皮膚白晰,烏溜溜的黑眼珠顧盼生輝,像個嬌俏的瓷娃娃。這擲地有聲的一喊,自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偏偏這時候,楚渝變戲法似地從隨身的小挎包裡掏出一個條幅,和齊茵一人一頭拉扯開,「玉女飛人蘇浣兒,橫掃C大無敵手」一排大字硬是引得四處驚歎,有人拍掌叫好,有人吹起了口哨,更有好事者拿出手機,拍下這歷史的一刻。
相比之下,蘇浣兒倒顯得淡定了,她沖眾人嫣然一笑,又向楚渝她們做了個勝利的手勢,便一派悠然地走向了起跑線。
其實,心裡是緊張的。儘管這段時間堅持鍛煉,但最多也就跑了五圈,離今天要挑戰的路程還有1000米的差距。好在蘇浣兒耐力一向較好,要不,就算為了減肥,她也不敢攬下這差事。
小時候,她每天拉著翌哥哥山上山下地跑,練出了爬山的好功夫。
四年級時,學校組織爬山比賽,她興致勃勃地報了名。比賽那天,哨聲一響,她就像只靈巧的小猴子往山上衝。那是蘇浣兒第一次這樣心無旁騖地爬山,平時,她都是走走停停,采朵山花,摘個野果,或者蹲下來研究草葉上不知名的小昆蟲。總要等翌哥哥拉住她的手,她才乖乖跟著往山上走。
翌哥哥的手溫暖乾燥,指節有長期握筆磨出的薄繭,被這樣握著的時候,蘇浣兒總覺得那崎嶇的山路她走也走不夠。翌哥哥何嘗不知道她這小小的心思,但每次都拗不過心裡對她的寵溺。儘管都還是未經世事的孩子,但有些感情,大概是生來就注定的。
那次登山比賽,她果然是第一個衝到了山頂的紅旗下。因為初中部的比賽排在前面,翌哥哥已經拿了第一,坐在大石頭上衝她笑。她也一屁股擠到那塊山石上,得意地仰起小臉兒,鼻尖上的汗珠晶瑩閃亮,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著身邊高她一頭的男孩,討要讚賞。
可翌哥哥似乎並沒看懂,還悄悄把身體向旁邊移了移,她皺起小臉正要抗議,就發現自己手心裡多了一把小小的青杏兒。那是這季節她最愛的野果,剛才一心爭第一,經過那些杏樹時,強迫自己當作沒看見,沒想到,細心的翌哥哥,已經先幫她摘好了。
蘇浣兒咧開嘴巴,笑得陽光燦爛。把那些沾著汗水鹹味的小杏兒送進嘴裡,酸酸的味道卻是甜進了她的心裡。
此時,陷在回憶中的蘇浣兒,嘴角就掛著那樣的笑,只是,這笑容中藏著一絲苦澀,若是瞭解她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蘇浣兒隨著大家的視線望過去,只覺得眼前一亮。都說女人是善妒的動物,但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是品級在她之上的美女。
她自己的美,勝在青春甜美,清新靈動,就像頂著露珠的雛菊,淡淡的清芳讓人不自覺地喜歡靠近;而此刻在她身邊站定的美女,卻是渾身上下洋溢著女人的味道。如雕如琢的五官嫵媚多情,貼身的運動裝勾勒出完美的曲線,一頭燙成波浪的卷髮綁在腦後,看似隨意,卻為她平添了幾許風情。
這樣的人,走到哪裡都注定是人群的焦點,就像火紅的玫瑰,熱辣辣地吸引人們的目光。但那藏在花朵下的尖刺,卻散發著一些孤清高傲的氣息,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在蘇浣兒悄悄打量身邊美女的同時,對方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蘇浣兒忙露出招牌式的甜甜笑容,那位美女也翹起了唇角,不多不少,十五度,看似親切,實則疏離。
發令老師一聲召喚,人群安靜下來。緊接著一聲槍響,一百多號女生紛紛邁開步伐,跑上賽道。開始,人與人挨得很近,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對手的腳跟。跑出二三百米後,人群漸漸拉成一條直線,蘇浣兒就跟在中間偏後的位置。她的目標很明確:將這一成績保持到終點,就算完美收關。
跑出校園,大家的距離越拉越大,漸漸地有人落下來,也有人從蘇浣兒身邊超過去。而她依舊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小心地調整著呼吸,預防極限的到來。
沿路隨時有監督的同學,怕有選手混水摸魚,坐上同學暗中準備的自行車。在一千米處,有體育部的同學發放里程牌,到二千米處,再蓋上章,持著蓋過章後的里程牌跑到終點,成績才視為有效。
當蘇浣兒領里程牌時,站在那裡的幾個男生熱情地給她加油,蘇浣兒實在不忍拂了他們的一片盛情,腳步加快了一些。
中間這一千米似乎比前面長了很多,當她停下來蓋章時,感覺全身的血都從腳下往上湧,腳掌下好像墊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熱熱的沒有知覺,使不出力來。更糟糕的是,她下腹一陣強似一陣地絞痛,每跑一步,好像都牽動了內臟,讓她不得不用手使力壓著肚子,不讓自己蹲下去。
不知就這樣又跑出了多遠,蘇浣兒覺得自己支撐不住了,眼前像光盤被卡住時一樣,切割成五顏六色的斑塊,光怪陸離。
她努力地想從身邊尋找一個可以拉她一把的人,可是,似乎每個人都離她那樣遠,讓她找不到一個依托。這種感覺,就像她小時候跟第一次翌哥哥上山,不聽話地亂跑,結果迷路時一樣,慌亂而無力。但那時,不管哭得多傷心,她都知道,她的翌哥哥一定會來找她。可是今天,誰會來找她呢?
蘇浣兒最後的意識是她沒有摔到地上,而是倒進了一個臂彎裡,那臂彎沒有翌哥哥的溫暖,卻也帶給她安心的力量。
然後,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小山坡上的葡萄正熟得發黑,她鑽進葡萄籐裡去摘葡萄,怎麼也走不出去了。翌哥哥在外面拚命地叫喊,卻扯不開那纏繞著她的青籐,她努力地伸出手去,卻只見從青籐縫隙中探進來的那隻手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然後,翌哥哥的聲音消失了,取代它的是另一個焦急的聲音「蘇浣兒、蘇浣兒,你給我醒醒。別躺在這嚇人啊!」
是媽媽嗎?她努力地睜開眼睛,只見楚渝放大的臉貼在她眼前,滿佈著焦急和氣惱。她剛咧開嘴笑,臉頰就被狠狠地捏住了:「好你個蘇浣兒,讓你跑三千米,又不是上陣衝鋒,幹嗎那麼拚命啊?連自己大姨媽來了都不顧,你差點流血犧牲你知不知道?」
被她這一吼,蘇浣兒完全清醒了。怪不得自己肚子擰勁地疼,原來是大姨媽來搗亂。自己生理期一直比較準,沒想到這次大姨媽提前光顧,就趕上這樣的當口。
楚渝的大嗓門一直在耳邊嘰哩哇啦,蘇浣兒隱約聽出,她的光榮事跡差不多已轟動全校,又一次有了就地遁形的願望。
末了,楚渝激動地抓緊她的肩膀,兩眼放光:「不過蘇浣兒,你也算因禍得福。你知道是誰送你來校醫室的嗎?是肖清寒,肖清寒哎!我趕過來時,他還在這兒,你知道嗎,他衝我笑了。那笑容真是舉世無雙啊,我真想淹死在裡面算了。」
蘇浣兒似乎看到楚渝眼裡冒出的粉紅泡泡,忍不住笑了。不過,她真的很意外,送自己來的竟然是肖清寒。今天的比賽,男女生採取不同的賽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那裡?難道他每天早晨起來跑步,不是為了今天的越野?還有,自己身上沒帶電話,他是怎麼找到楚渝的?不管怎麼樣,她今天第一次發現,那個週身散發著冰冷氣場的男生身上,有了人間煙火的味道。
當蘇浣兒在楚渝攙扶下坐起來,看到屁股下那件男式外套時,她徹底石化了。那是一件純白的休閒外套,此時,中心處那片嫣紅格外惹眼,再看看自己兩腿之間,嫩黃的運動褲也遭遇了同樣的厄運,蘇浣兒崩潰了。她就這樣「鮮血淋漓」地被肖清寒抱進醫務室,以後可怎麼見人,不,是怎麼見他啊?
滿面通紅地裹起「物證」,蘇浣兒拉著楚渝逃也似地走出醫務室。離開前,她掃了眼依然潔白的床單,心下悄悄地感激那個男生的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