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上落下不知名的粉花,花瓣一片一片跌在了石桌上,晚風繾綣,燭光幽然,伴著薄弱的月色鎖在了庭院。
空氣中的塵粒,夾雜著淡淡的清香,吸入鼻腔,卻聞到了絲淒涼。
清玨斂住笑意,倏爾深沉,目光亦是鎖住一臉迷惑而又迫切想知道真相的小禾,半晌才道「算起來我是你的叔公…」
小禾的心咯登一下,如此,池小禾是皇室中人?如果是叔公的話,也便說池小禾的爺爺和清玨是兄弟關係了?這,也太驚人吧,既然是皇室中人,何以她落得此般田地…
「是不是小禾來了?」身後,傳來一把溫和的聲音,聽著略微蒼老
清玨越過小禾,順道在她耳邊低語「別讓她知道你不是小禾…」隨後,攙扶著那聲音的主人「汐兒,你怎麼出來了」
汐兒?會是誰呢?小禾不約回眸,藉著燭光看到一個兩鬢花白,眸光呆滯的婆婆,儘管如此,依舊不難看出她年輕時必是貌美如花的女子。
「在屋裡太悶了,聽說揚兒來了,就想著小禾是不是也回來看我」
「小禾,還不過來攙著你祖母,明知她眼睛不好」清玨明示道
祖母?原來她是池小禾的奶奶,汐兒,莫非是池婭汐?想罷小禾上前扶住她「祖母,您身子可好?」
「還是老樣子,你都好久沒回來了」池婭汐語氣裡帶著絲寵溺
小禾淺笑「這不是回來了嗎?」
「若不是揚兒,你怕還不肯回來呢!這些年,在輕舞飛揚山莊過得不錯吧?」池婭汐任她攙著坐下
清玨又示意,於是小禾欣然道「太子對我一直都很好,祖母勿念」
「那就好,自從和清玨哥哥一起搬到莊園後,對外面的事都不曾過問了,唯一牽掛的只有你和你父親…」說著,一抹淡淡的憂傷爬上池婭汐的臉,那些陳年舊事,她已不願多提了
「嬸婆安心吧,揚兒會照顧好小禾的,一直就當她妹妹照顧著」清揚忽然冒出,伸手攬著小禾的肩往懷裡靠「告訴嬸婆,我們感情一直親如兄妹」
小禾顯然又狐疑了,清揚和清舞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身份?如果說池小禾真的過得很好,又至於變成棋子並安插到顏寒黯身邊嗎?
感覺肩膀一疼,小禾這才回話「是的,祖母不用擔心」話畢,斜眼顧眄了清揚一下,彷彿想問他討個說法
清揚置若惘聞,只是笑著說「嬸婆身子不好,夜裡風大,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當年若不是舞兒不懂事,也不會害得您看不見…」
聞言,清玨寵辱不驚的表情饒是一變「別說這些了,揚兒考慮的是,我送你回屋吧,萬一發病就不好了」
池婭汐遲疑了會,最後笑著點點頭「那你們聊,我著實有點乏了」
清玨這麼說也是考慮到這個小禾不是真正的小禾,很多事不知道,他不希望池婭汐發現她的孫女已經不在的事實,會影響病情,這才帶她離開,原本是該讓她們多聚聚的,奈何情況特殊。
看著他們姍姍離去的背影,小禾的心情還是未能平復,隨即掙脫清揚,盤問「太子,你和公主明明認識我,為什麼誰都不說?原來我也是皇室中人,算起來的確是你們的妹妹。剛才的婆婆是我奶奶?她是不是池婭汐?那我父親是誰?」
「莊園這裡,是我們兒時的一個美夢…」清揚沒有回答她,自顧懷緬回憶起來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才六歲」回眸,目光定格在小禾身上,伸手抬起她的下顎,那張美得妖孽的臉逐漸迫近「我會讓你記起曾經的一切…」
那雙眼眸裡分明隱藏著一絲熾熱的火焰,近距離對視,足以將人焚燒乾淨。這樣的神色令小禾莫名的驚悸,他的眼神比清舞的更灼人,小禾想著,自覺的退後一步。
來不及說話,清玨又折回「小禾,我還有話問你,跟我到書房」
幸而清玨解圍,小禾才能明正言順的避開清揚「太子,我隨叔公去了…」
清揚沒有阻止,只是淡淡的笑容又讓人些許寒顫。
到了書房,小禾鬆了一氣,環顧著整間書房,一眼就被牆壁上的掛畫吸引住。
「這是…」心不規律的跳動著,尤其是畫中的那兩個人,讓她心跳加速到有窒息感「他們是誰?」
清玨莞爾一笑,眼裡滿是回憶「年輕時,我們幾個唯一的留念。後排的從左邊開始是玲瓏,軒熠,芯蕊,我,翕緣和宸。前排那幾個孩子是旖纖,黎鶴還有清照…」
「他就是瑞晟先皇,顏礡宸…」小禾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撫上那畫,翕緣的畫像她一眼就認出,畢竟和奶奶長得一樣,而宸的畫像,何以讓她心亂如麻到揪疼?好像似曾相識,又像隔世相逢…
清玨似乎看出她的異常,於她,和翕緣來自同一個世界的女子,有種莫名的親切感,緩和一下情緒,他又說「上次你來時是一個人,以往都是揚兒帶你從山莊的密道來的,當時還覺得奇怪,現在想想原是真正的小禾來道別,可她卻只是遠遠的看著汐兒…」
小禾垂眸,平復下心的悸動後才正色道「當時她有沒有和您說過什麼?」
清玨眉頭微擰「小禾一直是個內斂沉靜而又不苟言笑的孩子,每次來都是揚兒在回話,所以即便最後一次回來,她也沒有說什麼,不過我見她在房裡呆了許久,那是她住了三年的廂房…」
小禾隱約覺得,真正的池小禾或許不是清玨說的這樣,她應該隱瞞了些什麼,不願說出只怕她的祖母擔心「我可以到她房裡看看嗎?」
清玨溫和一笑「自然可以」
「另外,我有個問題,剛才的婆婆是池婭汐吧?她是否曾經撫養過沫歆婆婆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那個孩子現今還在麼?我答應了沫歆婆婆,替她把思念帶上,若我可以,必讓他們母子重逢」
聞言,清玨怔了下,黑眸越發深邃深沉。望著透窗的月光,他無奈的撫了下眉心「池冀他還在,而且他是小禾的父親…」
小禾呆滯住,感覺心臟都快承受不起這一連串的真相,原來池小禾的父親就是沫歆婆婆的兒子,也便說她是婆婆的親孫女。
清玨從小禾臉上讀懂了她的詫異,思量著該不該告訴她這件事,最終還是不忍欺瞞。
「那他人呢?如果婆婆知道他還在一定很開心」小禾欣然一笑,等了這麼久總算沒有白等
見清玨神情嚴肅,她的笑容漸漸淡卻「難道他情況不好嗎?」
「小禾,不瞞你說,冀兒人在天牢。因為我的疏忽,他知道了他的身世,並尋回生父清邵。當時清邵病重,已奄奄一息,最後還是過世了。冀兒這孩子原本生性淳樸,豈知十三年前居然策劃了一場復仇大計,結果害死了我的妻子顏芯蕊,蕊兒是替我而死的…」一絲顯見的悲傷與矛盾爬上清玨略帶皺紋的臉,這場悲劇牽連甚廣,亦不是他樂見之事。
聽到這裡,小禾不由跟著悲傷,卻仍是安靜的傾聽。
「我曾答應過汐兒,不會讓池冀知道他是清氏的後代,可惜最後是我兒子清照說漏嘴。我欠汐兒的太多了,她以性命相求,我便不加以追究,只將冀兒打入天牢,他的妻子因不願被連累而拋棄了小禾。後來,汐兒帶著年僅三歲的小禾搬到了莊園…」
小禾總算明白了,沒想到他們之間還有這段往事,這一刻她很同情池小禾的遭遇,此生池小禾都得背負著叛臣女兒之名過下去。
氣氛又是一陣沉默,許多的過往,清玨已不願再提及,包括池婭汐的眼睛因為清舞的任性胡鬧而失明等等等等,於現在的小禾來說,他只選擇輕描淡寫一語帶過,畢竟小禾是無辜的,不該捲入這場與她無關的紛爭。
緩和了下情緒,清玨莞爾「這些都與你無關,你沒必要承受上一代人留下的恩怨,即便是真正的小禾,也不需要。冀兒在天牢很好,只有那裡是最安全的,你懂嗎?」
小禾思忖後點點頭,事實上也不想過多介入他們之間的紛爭,至少現在知道婆婆兒子的下落了,如何營救再到他們母子團聚,她會盡量想辦法,卻不在一時,正如清玨說的,天牢也許最安全,一旦出來,難保有人要大作文章。所以看似禁止他的自由,實際上卻是一種保護。
小禾不禁對清玨刮目相看,明明池冀害死了他的髮妻,他還能寬恕這罪行,此等胸襟絕非一般人所有,果真不枉奶奶為他一等便是一生。
「不提舊事了,你也乏了,我讓人帶你回小禾廂房」清玨舒展眉頭,再想這些事也沒意義,不如忘卻得好
「奶奶沒有看錯,您確實是一位好皇帝,我也幸不辱命的將話帶到,不枉來這世界一趟…」小禾真誠的說
清玨微微笑,輕拍她的肩膀,語氣帶絲憧憬「此生還能再認識如翕兒一般傳奇的女子,我也欣喜,而且你們來自同一個世界…」
小禾會心一笑,目光碰撞在一起,彼此都有釋然之感,更有一種隔世重逄之意。
告別了清玨,小禾跟著下人回到了池小禾的廂房。
放眼望去,池小禾的房間很淡雅,且一塵不染,即使她人沒有回來,這裡仍打掃得乾淨,想來是她祖母的一種關懷吧。
關了門,靜坐於書桌前,她想把今晚發生的事好好消化一下,然後再規劃接下來該怎麼做。
屋外某處,樁兒目光緊隨「主子,您覺得池小禾會不會留下線索在那間廂房裡?」
「這些不重要了,明天,我要帶她回輕舞飛揚山莊,接下來只等著他們上鉤」
樁兒顯然一愣,感歎著永遠都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不過這個計劃她是知曉的「奴婢明白,明天過後就把消息散佈出去」
「嗯…」輕應了聲,唇角勾起一抹妖艷的笑「她,逃不掉的是宿命…」
漆黑的城樓,神秘男子的離去牽起地上纖塵,帶著一陣疾弛的風消失無痕。
穿過彎曲的樓梯,只一會功夫便找到了顏寒黯暫歇的廂房,他的目標僅有一個。
神秘男子勾唇一笑,笑容魅惑之至,手中的劍輕輕旋轉,隨即破門而入。
此時的子歌正幫顏寒黯除去外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令人措手不及,子歌更是毫不猶豫的擋在他的面前,那劍就這樣刺入了她的胸口,若不是身後有顏寒黯護著,這一劍就該斃命了。
「子歌…」顏寒黯攬住她,臉上難得閃過一抹緊張的神色
雖然那劍沒有刺到重要部位,傷口也不深,但滲透的鮮血依舊染紅了子歌德衣襟,她亦疼得蹙眉,臉色微白「我…沒事…」
顏寒黯冷瞪著那個黑衣人,倏爾一怔,這氣勢極像當初在玉凝樓刺殺他的刺客「哼,你嫌命長,竟敢刺殺本王」
神秘男子輕蔑一笑「我是來討一個人的,那傻子,我要了」
聞言,顏寒黯眸裡閃過疑惑,這人和那傻子是什麼關係?
「你要對梵兒做什麼…」子歌一激動,胸口便劇烈疼痛起來
顏寒黯這會有點顧此失彼,倘若不管子歌,她會死。
見他們都狐疑著,神秘男子沉聲道「那個傻子能引來池小禾…」隨後,聽到迴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笑著躍離他們的視線。
原來,是為了池小禾!顏寒黯的疑惑消除了,本以為這人和那傻子是一夥才救的他,看來不是,否則也不會傷了子歌。想罷,他將子歌放在床上「我看看你的傷口…」
子歌虛弱的點點頭,心裡思忖著,這招苦肉計總算瞞過他了,也能成功救下梵兒,再痛也值。
門口,一群侍衛闖來「不好了王爺,犯人被劫走了…」
顏寒黯額上青筋暴漲「你們這群蠢貨,連個人都看不住,暫時別管這事,去請大夫」
「是…」大群人鬆了口氣,幾乎連滾帶爬的退下
顏寒黯眉頭緊蹙,幸好傷口不深,他微歎一氣「你真傻,我能避開襲擊」
子歌扯了扯嘴角「為你…值得…」
顏寒黯舒眉,寵溺的笑了「我不許你有事…」
如此溫柔的笑容,竟讓子歌微微震撼,心隱隱一疼,這一刻的他是那麼真誠,甚至有點可愛,而她,由始至終都在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