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滑落,她仿若沒聽清他的話,只搖著頭,身子一步步後退,「不可能——怎麼會——撒謊!你們都在撒謊!」她走時,他還好好的,他有能擋千人的十八騎死士!怎麼可能戰死!撒謊,他們都在撒謊!猛地,她推開耶律休哥和五郎,從侍衛中間穿過,直奔向上京城內——
千雪緩緩推開門扇,一道咯吱聲從耳邊滑過,眼對面立著一塊靈位,上面寫著,「太少保於越葛魯之孫耶律斜軫之位!」怔然之時,半響未動。耶律休哥站在她身後,門外立著戈盧抹淚悲歎。
一隻手輕輕搭在她肩上,只還未落定,她整個身子頓時如沒了骨架般癱軟在地。雙手撐地,神情木呆,直瞅著地面。老天不是在戲弄她吧?只一面,它都不給她機會!只一面,她只想在臨死之前見他安好便好!只一面,她此生便再無遺憾!
她是心趟著血才狠心離開他,只求保他平安。平安?「哈哈—哈哈——」忽的,她仰天大笑,笑聲淒苦痛楚。耶律休哥聽得撕心裂肺,忙抱住她狂嘯的身子,臉色煞白,「千雪——不要!」
「好痛——」她猛地揪住心口,耶律休哥抱緊她顫抖的身子,卻止不住一口血從她胸口噴出!他瞠目愕然,急向門外吼,「李元泰!」
耶律休哥瞅著千雪站立的身子,接過蕭稚端來的白水道,「歇會吧。站了半日了。」她呆滯的眼神望著耶律斜軫的牌位,轉身對蕭稚道,「我想回從前的屋子瞧瞧,可行?」蕭稚忙道,「當然。」
千雪緩緩落坐在她習慣的地方,蕭稚道,「屋子未動半分,王爺平日不准任何人進來,只准下人進來打掃。」旋即,她指著她對面的案桌道,「自你走後,他總愛坐在那裡對著紙墨沉思。」
千雪低眸瞅著案桌上的畫像,心中一沉。蕭稚一同低頭瞧著幽幽道,「他說,從前你在他眼前時,總畫不出這眼神的韻味。如今你走了,這眼神卻如烙印燙在他心。我總說,千雪捨不得王爺,說那些話,定有苦衷,待她想通了,定會回來的!他只輕淡一笑道,她恨我,不會回頭了。」
千雪瞅著旁邊書桌下,滿滿一箱子她的畫像,心口閉緊,淚珠蕩然而下。耶律休哥站在門口,低頭歎氣。她舒了一口氣,對蕭稚輕聲道,「我想獨自待會。」
蕭稚擔憂道,「可你的身子——」「讓她待一會兒吧。」耶律休哥看著千雪,對蕭稚搖頭。蕭稚轉身時,突地想到一件事,瞅著她道,「木匣內有兩封信,都是半年前與你的,王爺一直放在那裡。」語畢,門輕輕合住,頓時,寂靜如空,了無聲息。
輕撫了一遍她的畫像,回眸,窗台上放著一個花盆,盆內有一株微細的植物,竟與她在汴梁種的一模一樣。一樣的時節,一樣的發芽,一樣的堅強。她掩唇嗔笑,你好傻,當真比我還傻!
木然的走近榻前,見枕邊放著圖騰匕首。她從袖口中抽取一把一模一樣的放在一起,只喃喃道,「終於在一起了——」身子剛落坐,手心便被硬東西戳住。輕輕拉開被褥,竟見榻上鋪著她的梅玉手鐲,耳墜,紅梅簪子,項鏈。只少了一枚紅玉扳指,他竟暗自又複製了一套與他當日送她的一模一樣的首飾。心猛地又被刺痛,她整個身子倒在炕榻上,仰面朝天,癡呆瞬間,淚從她眼角緩緩滑落——
一抹映像漂浮在眼前,匆匆步伐踩一人於腳,抬眸,他冷漠的黑眸瞪著她,「叫什麼?」
「司徒千雪!」她仰首回望著他——
那一瞬,我飛生成仙,不為長生,只為佑你平安喜樂,那一瞬,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那一瞬,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瞬——只為與你見一面——
千雪淨了身,穿好衣物,靜坐在裡屋,一面輕拍著在榻上熟睡的耶律合歡,一面淡漠凝神。拿起身邊的信封,一封是爾詩,一封是爾歌。嘴角淡淡露出笑容,打開,儘是爾歌與爾詩報平安的。爾詩已是繼任黨項王的母后,爾歌亦是回紇主母,阿史那都一直未納妾,遵守著當日與爾歌的承諾。有時候,你遇到心中最完美的那個人,不一定最適合你的。有時候,陰差陽錯竟能讓一個人擁有那人全部。摘不掉的星星永遠是最亮的,溜掉的小魚永遠是最美的。也許,耶律休哥是爾歌心中的一片不可碰觸的靜土,但阿史那都卻是她一輩子需用心瞭解愛惜的男人。精神上的伴侶不一定是你最愛的那個人,但他在心中足矣。
她與耶律休哥如此,與六郎五郎如此。失去四郎,她曾無比傷心。失去耶律斜軫卻是如此撕心裂肺的心痛。信尾,爾詩爾歌皆邀請她去黨項回紇探望。
「歲月匆匆,能忘記,能記住的並不多,只這份友誼長存。姐姐心思開闊,定能與王爺長相廝守,白頭偕老。」爾歌在末尾祝福道。
千雪掩唇淚盡,相思成堆,遺憾成恨。刻骨銘心,紅塵望斷,再無可戀。
但聽侍香在外屋道,「夫人,小王爺過來了。」她聞言,忙起身,撩簾,見耶律忠站在侍香身邊,濃眉黑眸凝眉瞅著她。侍香忙拉著耶律忠過來道,「快叫娘親!」
耶律忠一眨一眨的黑眸只盯著她,卻不語。侍香有些急,千雪頷首道,「你先出去,讓我和他待會兒。」飯桌上,她不停的往耶律忠碗裡夾菜,亦不停道,「多吃點。」
耶律忠抬眸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臉色淡然,只親切的照顧他,突地亦不拘謹,開始扒拉著碗裡的飯菜,不時抬眸對她一笑道,「娘親,你也吃。」她眼中一熱,心中一痛,「你——還記得我?」他又長了一歲,而她卻錯過了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