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芙蓉榻之下,在我爹的腳下坐下。
我想舒開他緊皺的眉毛,我想叫他不要為這事煩心,我想說……話說回來,我爹能不煩心嗎?他是南宮家的家主,我沒有見過那麼頹廢的南宮大將軍。光韶這幾年的口號是安靜祥和去戾氣,沒有多少需要大軍大動靜的騷動,我爹也在留在帝都養尊處優。
我沒有見過我爹在戰場上的英姿,我只是每天看到我爹上朝、軍營練兵、宮鬥。南宮大將軍說,朝廷是兵不血刃的戰場。
家是家,戰場是戰場,我爹不會把「戰場」的情緒帶回家。
我見過我爹生氣,我見過我爹開心,我見過我爹犯二,但是我就沒有見過我爹低落。
唯獨此刻。
我靜靜無語。
我爹沒有睜開眼睛,卻已經知道我在他身邊。
南宮大將軍的聲音比這個房間更加暮黑:「小透,你哥,留還是不留?」
我愣了:「爹,為什麼這樣問?」
我爹緩緩呼出一口氣。
他說:「小透,太上皇要處死你哥。」
我驚訝:「為什麼?」
我就算擰著眼神專注,也看不出南宮大將軍是在開玩笑。
南宮大將軍是太上皇的得力心腹,經歷兩朝,是朝中重臣。他的黨羽在朝在野,枝葉龐大。太上皇明鏡心,一直同我爹一個鼻孔出氣,幾年的君臣,即使君臣有矛盾,也以大局為重。就算南宮家有人造反,太上皇也會念著南宮家代代「忠良」戰死沙場的份上,網開一面;就算太上皇一時想不到南宮家的彪炳戰績,也有無數的將臣「請求」太上皇網開一面。
我爹就只有一個兒子。
太上皇需要同朝中的所有武臣結下樑子,砍了南宮澈嗎?
我大哥究竟是——
我直立起來:「太上皇不是判流放嗎?」
我爹手掌捂著額頭,相當頭痛:「你哥在獄中上了一封書信給太上皇。太上皇是看了書信就改變主意,以雪北國為由,要砍了你哥。」
我愣是沒有明白:「哥哥同太上皇說什麼?」
能夠讓太上皇當機立斷選擇砍了我大哥、而不怕得罪我爹的,必然有著充分的理由。
我爹稀奇地看著我。
他俊挺的臉色陰地有點瘆人,手放在我肩膀上,稍微用力:「小安子公公進大牢宣旨。你哥接旨之後就委託小安子公公帶書信給太上皇,並不是經由刑部和樞密院呈交。太上皇看過之後,直接就把信給燒,連紙灰都不剩。所以,小透,你明白嗎,除了你大哥和太上皇,沒有人知道。」
就好像樹上打著的一個死結,吊死了南宮澈,吊死了南宮家,武功高強如同我爹都無法解開。
我心裡頭一直捂著:死了!
南宮澈是一頭硬脾氣的驢!
太上皇不是我等能質問的!
「爹,我剛才聽見你同維叔叔的話。」我心裡頭的疑惑重重,愣是把那一絲憂愁填入心裡,只管露出沒心沒肺的笑,說,「如果能夠救大哥,是不是都應該拿出來商量一下?三個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你有個軍師諸葛亮,而你女兒在軍中也算是比較優秀的臭皮匠哦!我嫁人,是不是可以救大哥?」
我嫁人?
我想笑,但是扯不動嘴角。
有點荒謬啊。
究竟是誰的餿主意?
我爹忽然從芙蓉榻上面動了起來,挺直腰桿,頓時從一隻休眠的貓兒變成兇猛的老虎,鋪天蓋地的煞氣撲面而來:「南宮透,你知道自己說什麼嗎?你,你是我南宮家的——老子同你丫頭說,老子的兒子已經是笨蛋,如果老子的女兒也是笨蛋,那麼老子由得南宮滅了算了!」
我爹衝動。
我爹這年紀不適宜衝動。
而我卻被我爹的暴怒嚇了一跳。
我無辜。
我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暴躁?
我目瞪口呆地「啊啊」兩聲,完全是我自己的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我認錯的姿態,柔和南宮大將軍的火氣:「爹,我不能讓大哥死。」
南宮大將軍一時間語塞,彷彿忽然意識到自己多麼無理取鬧,但是他老人家又願意認錯。故而,我爹對我好聲好氣起來:「丫頭,你啥時候變得那麼善良?你不是一直同澈兒狗咬狗骨的嗎?你丫頭自小霸道野蠻,不是一直都欺負他的嗎?」
我爹說話特難聽。
「我什麼時候野蠻,我什麼時候欺負他!」我情急,「爹,我是喜歡他!」
「你再說一遍。」
「爹?」
「你說什麼?」
我的肩膀被壓得有點痛,我吶吶地說:「爹,我喜歡南宮澈。」
「啪」地一耳光。
正對我的臉,耳光真夠響亮。
我痛得快要掉眼淚:「爹?!」
南宮大將軍靠近我,沉沉的,如同泰山壓頂,他的雙手都握著膝蓋上,緊緊咬著牙齒:「南宮透,你當老子什麼都沒有聽見!」
我狠狠地咬痛了嘴唇。
南宮大將軍帶著威脅的意味繼續吼:「你喜歡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喜歡南宮澈!如果你心中還有我這個爹的話,就不能喜歡南宮澈!」
我爹是怎麼啦?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我的嘴巴不服氣:「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女兒不服!」
「不服,是嗎?」我爹起來,走到桌案邊,一拳頭捶到桌子上面,「不服就回去蓋被子蒙頭睡,什麼不服都服了!」
「爹!?」我洩氣。
「出去!」
南宮大將軍不同我說話。
我明顯感覺他瞞著我。
從我爹的書房出來,我的臉皮子還痛得打顫。
我爹是什麼意思?
棒打鴛鴦嗎?
不讓我同南宮澈在一起嗎,至於那麼用力打我耳光嗎?
這個時候,我居然想起司徒非。
我身邊的人都是一肚子的黑水,我爹不讓我知道真相,南宮澈什麼話都不同我說,連我娘都有著自己的秘密,誰能信任呢?這個時候,不知道死活把秘密告訴我的人,只有司徒非了。所謂敵人永遠是最誠實的。
司徒非在紅袖天香。
「千瀾是老龍王君家的前任家主的親生兒子。千瀾罪通家族,而老龍王家君家的人都活了下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因為明姓皇族曾經賜予老龍王君家三道免罪金牌。一道金牌就免除了君家的罪。千瀾沒有活下來,先帝要殺他是一個原因,老龍王君家出現動/亂也是一個原因。老龍王君家自身難保,千瀾之死,君家作壁上觀。你爹南宮崇俊希望用君家的免罪金牌,君清瑜願意賣這個人情,但是有條件。」
我揉著自己的臉,嗚嗚嗚地聲音:「要我嫁入君家?」
司徒非眼睛瞇瞇的笑意:「不是嫁,是入贅。」
我「噗」地倒地不起:「誰,那麼倒霉?!」
「倒霉?」司徒非戳著我的腦袋,「南宮透,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光韶最大的辣手山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