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慕彥靜默地站在病房門口,無聲頹然。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留下向暖和自己的孩子,說服自己壓下對父母仇恨的報復。
可是……上天竟然又給他開了個玩笑。
一個先憂再喜,再到憂的驚天玩笑。
試問他一個經歷過生離死別的男人都快無法承受,那讓這個看似堅強,實則柔弱的女人該怎麼辦。
向暖無神的仰望盡收眼底,她想收回眼中的憂傷嗎?可是明明臉上的淚痕早已將她出賣。
尹慕彥也想抬頭把所有的情緒吸回,卻褚嘉藝突然的聲音嚇得驚住了神,「尹慕彥!你這個混蛋!」
褚嘉藝不顧尹慕彥的情態,狂奔向他,將自己心中的憤怒發洩。看著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醫生,尹慕彥冷冷地笑了。
他根本不想還手,或許,讓他把自己打醒,最好。
褚嘉藝猶如瘋魔纏了身,一拳拳砸在尹慕彥的臉部,腹部。他一聲聲的悶哼傳到向暖的耳中,只是增加了她的痛。
小看他了。原來這個醫生也有這麼大的力氣。
他竟然被他的花拳砸出了眼淚。
是不是很痛?可是這如同雨點般的拳頭卻是沒有砸到他的心口,為什麼那裡痛得要命。
「夠了!不要再打了!」
向暖撕心裂肺地吼叫出聲,褚嘉藝下意識地止住了動作,思緒紊亂地倒退了兩步。
「小暖,你看,這個男人只有被打了才知道悔過!!!」
褚嘉藝朝著尹慕彥暴戾地怒吼,尹慕彥,沒想到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竟然也會流淚,這真是醫學史上的奇跡!
尹慕彥倚靠著門框,唇邊竟多了一絲痞態,「把人工流產同意書拿來,我簽。」
向暖猛地轉過頭,殊不知這樣的動作甩下了多少淚,「你……說什麼……」
「哈哈,哈哈哈,小暖,這個男人就連一絲留戀都沒有!!」褚嘉藝笑得癡狂,他真不明白,小暖到底在執著些什麼。這個不受上帝寵愛的孩子,現如今連他的父親,也是此般狠絕。
「是你說的,這個孩子早晚要流掉,何不來個痛快?」尹慕彥手扶著門框,傾身質問著褚嘉藝,像是要將他生生地吞噬。
「尹慕彥……你真的令我大開眼界。」褚嘉藝聲音有些嘶啞,無奈苦笑,「既然逼著她上了環,那得知有了這個孩子的時候!為什麼不當時就狠心一些,把他拿掉!!她是你合法的妻子,哪有未得半子就上環的道理!!」
「我怎會知道!!我真的會娶了這個女人!!!」
尹慕彥的暴吼聲蓋過了室內一切混雜的聲音。
是啊,他又怎會知道。向暖在他心中的位置,竟然不知不覺地從他心中的103,變得有了名,後又有血有肉,有思想有靈魂地徘徊在他心間。
「你若真心愛她,結婚當日就應該把這個環取下來!!!當做新婚之禮!!!」
褚嘉藝忽而狂暴出聲,氣勢不亞於尹慕彥的憤怒之勢。
向暖頭痛欲裂,被他們二人的爭吵震得全身疼痛難耐。
尹慕彥被褚嘉藝的問話堵住了聲,雙眼空洞。果然還是少了一些理,果真是他對不起向暖得多。
室內開始變得安靜,偶爾能聽到那兩個男人沉重的呼吸聲。向暖轉過頭去,看向尹慕彥。他的頸間,是那銀晃晃的項鏈。他的中指上,是那動人閃耀著的戒。
他那日動心動情的話,都是假的嗎?為了撫慰她懷胎的心,為了能生出一個健康的寶寶,為了……能給尹家一個聰穎的後代?
尹慕彥,在你心裡,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一個情人?
亦或是,一個被買斷終身的情人?
向暖,你在糾結些什麼?這兩者又有何差異,情人而已。用途,暖床。必要時,一紙婚書捆綁,然後緊接著是一段無望的婚姻。
「尹慕彥,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我沒了孩子,你是否還會夜夜守在我身邊。」
向暖輕聲開口,打破了病房內長久的寧靜。尹慕彥一下沒有回過神,這個稱呼,怎麼來得如此陌生,她在同誰講話。
失神之際,向暖微微一笑,唇邊的慘淡蒼白了絕世笑顏,「我明白了。」
向暖頓了頓,轉而看向褚嘉藝,「嘉藝,麻煩你把同意書拿來,給尹先生簽字。」
尹先生。
怎麼這稱呼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疏離。還不待他理清頭緒,眼前竟泛起了白霧。這個該死的天,霧氣濃重得竟然迷了他的眼。
褚嘉藝如同得到了大赦,心中的大石也落。看來小暖是想開了,看透了。他加快了步子,與尹慕彥撞肩而過,竟把他如此精壯得身軀撞得東搖西晃。
病房內僅剩下他們兩人,向暖微笑著看著他手上的戒指。此時無聲勝有聲,眼見,比一切虛言都來得真實。
更何況是這個男人的句句謊言,她倒有幾分佩服,他扯起謊來,竟是這麼逼真,超越了她這個扯謊的天才。
而她……竟癡傻地信了,深信不疑。
尹慕彥好不容易找到了倚靠的地方,左手撐在門框上。她臉上的笑來於何處,為什麼笑得那麼美,那麼癡。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向暖此般如花的笑靨,而此時此刻看到這笑容,卻是刺痛了雙眼。
「簽字吧。」不知何時,褚嘉藝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緊接著遞上來的是一份流產同意書。
尹慕彥看了看向暖,一切……就等回去之後,再與她慢慢解說吧。提起筆,沉重地落下了筆尖。這心神早已凌亂了狂傲的草體,竟簽得尹不像尹,彥不像彥。
「小暖,今天你就在醫院住下吧,明日我會安排手術。」褚嘉藝輕聲說道,轉身睨向失神的尹慕彥,冷冷地離去。
藏在被中的手,悄悄地撫上了小腹。真好,這個無緣的孩子,媽媽又能夠與你多相處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