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斐妮會發出那樣絕望的聲音，短短時間不見，本是最為純粹的生命泉竟變成了這個樣子，怎能不覺得萬念俱灰？
這是怎麼回事？鳳無霜自己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若不是有斐妮的帶領，她完全不敢相信不遠處那一攤髒兮兮的東西就是她此行的目標——這種夢想和現實的偏差實在是太誇張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斐妮在身側發出幾聲低喃，不知是質問自己，還是在詢問別人，然後她猛地撐開翅膀，都來不及奔跑，直接從山坡上飛了下去，筆直衝著那水潭而去。
鳳無霜毫不猶豫的追上去，後方的小峰和蘇兒自然隨同，舞浪本來也是緊跟著他們往前走，卻在看見生命泉時怔了一下，腳步也無意識的慢了，落在了其他人的身後。
等鳳無霜追到水潭邊時，斐妮已經來來回回在水面上遊蕩了好幾回，口中不停的喃喃，顯得異常手足無措。聽到鳳無霜的腳步聲，她猛然扭過頭來，看向她。
那樣驚慌失措的眼神，鳳無霜還是第一次在斐妮臉上看到。
隨後，她猛然衝過來，一把抓住鳳無霜的肩膀，急聲道：「你有辦法吧？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吧？」
鳳無霜皺了皺眉，反手按上她的肩膀，「斐妮，冷靜點。」
斐妮臉色顫了顫，鬆開抓住她的手，反手摀住自己的臉，頹然的跌坐在地上，聲音沙啞。「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如果我知道……」
——我一定不會離開精靈地，一定會時刻寸步不離的守著。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鳳無霜明白她的意思。
她高束起的長髮散落下來，華麗的水晶長髮，一絲一縷的拂動在臉頰，掩去了她驚慌的神情，卻掩不去她瑟縮的身形。
殘陽如血，她的身影被長長的拉起，孤零零的細長影子，在地面上抽搐般抖動。沒有陪伴，竟突然顯得如此淒涼和獨孤。
這樣慌亂的斐妮，足以讓鳳無霜瞭解生命泉對精靈族的重要性。而這等模樣的她，卻突然和鳳無霜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在一起。
那個喜愛紫堇的女子，那個在愛人和族人中艱難選擇、最終黯然長隕的女子。
還有那一段她沒能看完、有關四個人的遙遠記憶。
已經隕落在時間長河中的搖光，時至今日，鳳無霜都知道，在幽冥族人的心目中，自己恐怕永遠無法頂替她的位置。
為族人而以身相護的搖光；為族人而憂心慌亂的斐妮。
同樣為女子，同樣的容顏如花，同樣的巾幗不讓鬚眉。
這樣的英姿颯爽，除了得到那些表面好看內在無用的讚美以外，還能有什麼呢？
自己的心安？族人的崇拜？一生的顯赫？千古後的名聲？
有用嗎？這些東西真的有什麼用嗎？
剛剛將幽冥族人納入逍遙界的那段時間裡，鳳無霜曾不斷在想，自己是否走了搖光的老路？
如果還有機會再見到那個女子，她一定要問她一句：若早知如此，你是否還會承擔起一個民族如此龐大而沉重的責任？而為了這些責任犧牲掉自己作為一個女人本該享受到的愛情和幸福，又是否真的是值得的？
「斐妮。」鳳無霜在她面前蹲下來，伸手撩開她散下來的頭髮，「為何要當上這個王呢？」
斐妮詫異的抬起頭來，看了她好一會，才明白她的意思，「因為……」
她的眼神有些迷離，似在努力追憶著什麼，但到底因為什麼，許久之後也未有答應。她只好沖鳳無霜搖搖頭，苦笑一聲。「我也不知道，或許，從站到這個位置上開始，就不得不繼續往前走了吧。」
從站到這個位置開始，就不得不繼續往前走了。
同樣的，當成為了守護者，也意味著搖光一手斬斷了自己的退路，除了繼續往前走，她無路可退。
就像曾經的風無行和她自己，就像她在現代中見過的為數眾多的傭兵、殺手、特工、軍火商，或者黑道上那些或狡詐或陰險或冷漠或嗜殺的形形色色的不同的人。
這些人、那些人、包括她自己，都像極了一隻無腳鳥。
因為沒有腳，所以從起飛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失去了後路。
不停的扇動翅膀，不停的掙扎，不停的為自己找各種各樣的理由。為名為利為活著，為夢為人為野心，促使這些無腳鳥騰飛萬里，翱翔逍遙。
但是，這樣的瀟灑是留在外人眼裡的。對於無腳鳥自己來說，再是華麗的理由，再是光明正大的借口，就算是已經樂在其中了，但是說到底，也不過是因為無路可退而已。
是的，無路可退，即便是如今的她，也同樣如此。
只要後退一步，便會有身邊的人因為你的怯懦而死去。有那麼多雙眼睛在背後充滿希翼的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婁月，遠在逍遙界的幾十萬幽冥族人，還有那些隱匿在暗中時時窺視的眼睛，她能怎麼退？
鳳無霜探指，用力按了按太陽穴，無不鬱悶的吐出一口濁氣，喃喃低語道：「所以，我才討厭這樣的人。」
這世上，總是有那麼多的變化，難以捉摸，無法揣測，一步一步，漫不經心又不留退路，將你改變成不願變成的模樣。再是無奈，再是怨恨，再是哀歎命運捉弄，都不得不繼續往前走。
斐妮不解的看著她，像是不解她為何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討厭？這樣的人？這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她反悔了？不想幫忙了？
斐妮突然想到這一點，眼裡頓時騰起一抹恐慌。精靈族其實是非常孱弱的民族，除了弓箭和與生俱來的對植物的操縱力，他們幾乎沒有其他能擺得上檯面的實力，所以才會在面臨這樣的困境時，感到極度的有心無力。
鳳無霜是他們最後的稻草，若不能死死抓住，便只能頹然的一步步沉進水裡。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可是，她還能許出怎樣的條件，來交換鳳無霜的幫助？
斐妮絞盡腦汁的思考，鳳無霜什麼都不缺，已經擁有一個世界的她，對於普通的東西如何會看得上眼？
但是，如果是……那樣呢？
斐妮的眼睛一瞬間擴大，驚艷的五官都有些扭曲走樣，嘴唇翕合好幾下，終於是一咬牙，「無霜，我……」
「斐妮。」已經偏頭盯了水潭好一會的鳳無霜壓根沒發現她的慌亂，突然伸手指向睡眠，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你看那是什麼？」
斐妮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斷了，本能的扭過頭去，卻見生命泉的水潭中央不知何時突然多出一圈圈黑色的線，形成了螺旋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旋轉著。
這是……
斐妮突然不知想到了什麼，猛然一下抬起頭來，看向西方。
最後一縷如血殘陽正好被遠處的山峰所吞沒，天和地一瞬間昏暗下來，深灰的天地間，無數黑影影綽不斷，像一隻隻蠢蠢欲動的鬼魅，慢慢在消失的光線中站起身來。
小峰和蘇兒畢竟是孩子，膽量不若大人，見此場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身子，無意識的朝鳳無霜身邊擠了擠，伸手抓住她的衣角。
鳳無霜猛然抬手一揮，一圈明亮的火光登時從她掌中飛出，如鬼火般懸浮在半空，形成一個直徑五米左右的正圓，暖色的光一瞬間照亮了週遭的環境。
幾人這才看清，那些莫名伸展起來的黑影居然全是白日裡所見過的植物，如昨夜見到的那些躁動的群花一般，這些植物慢吞吞的支起身體，像齜牙的厲鬼，搖擺著自己的枝葉，在黑幕下擺動，窸窣的碰觸聲不斷傳來，映襯著這些詭秘的身影，分外駭人。
頭頂的天空上，慢慢團聚出大團大團的黑霧，聚而不散，凝而不散，在天穹中張揚成可怖的形態。
夜風長揚，冷意如霜，黑幕重重，群魔亂舞。
好一個百鬼夜行！
鳳無霜竟還有心情嗤笑一聲，「看來是沒錯了，這些東西懼怕陽光，倒像是吸血鬼一樣，天一黑便跑出來齜牙咧嘴了，實在是沒品。」
還在這裡沒有花植，空氣中也沒有出現那種讓人有嘔吐慾望的香味，倒也不用擔心會出現中毒跡象。但這些 黑漆漆的東西看著可要比精靈居住地外的那些花要難對付，為了保險起見，鳳無霜從武器空間裡找了幾個有隔離效果的輔助型幻器，讓斐妮他們一人拿了一個，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但用來求心安，倒是挺不錯的。
就在所有人嚴陣以待的時候，在陰影的夾角處，忽而亮光一閃，有一雙詭秘的眼睛藏身在陰暗裡，眨也不眨的望著幾人，手中捏了個奇怪的東西，被火光一照，泛出森冷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