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河是大運河的一個支流，名字雖小，但像中國的大運河一樣歷史悠久而綿延萬里。那流動的姿態就像美女左顧右盼兩岸美景的萬種風情，將所有孕育的、正在孕育的大大小小的生命，帶向比江河湖海更遠的地方。
春夏之交的小龍河之晨，上千里的陽光之下，傳來「彭彭彭」的搗衣聲，石坡上那些水做的女人們，彎著腰正洗著剛拆洗的花花綠綠的被面床單，棒槌高一下低一下，談笑聲高一聲，低一聲：
「聽說了嗎？龍天翔家的要嫁給縣城的老男人！」
「龍天翔比他出息著呢，怎麼丟了金子揀臭銅啊！打雁的，這次被雁啄了眼。」
「聽說那娘們真的不要臉，和她的叔兄龐順行有一腿！」
「放屁不聽響聲，她再漂亮，再風騷……生過孩子的，也抵不過大姑娘第一摟啊！聽說，他早拜倒在校長千金的石榴裙下！那眉眼，那屁股，那走路，那才叫騷浪！」
「還裙子呢。因為他禁止超短裙，剪長髮，那千金才跳了樓。他被開除了！」
「活該！我只是擔心這傢伙躥到我們小龍河的學校。聽說轎車都賣了！我看像雪蓮這麼漂亮的，又成了他的獵艷對象。」
說笑的這些女人有著似水的柔情，如水的雙眸，一般情況下平靜舒緩，但有時候也帶點色，盡最大限度地讓這個世界平順和諧。而一直微笑著、沉默的雪蓮卻如小溪般清澈、歡快而明朗。她終於開口反擊：「嬸嬸嫂嫂！他對你們大奶子的才眼饞呢。去吧，像你們這樣的，三五個來者不拒……」
「雪蓮妹，聽說龍山會這次也被開除了。我知道你心疼他，但要偷著點，別讓你龍天翔哥知道了。」
「龍天翔是雪蓮的大哥，胳膊怎能往外拐？是吧，雪蓮。」
「再親也沒有龍山會哥親，將來跟親哥過日子，還是跟阿哥一輩子？」
女人們你一言我一語，隨著搗衣散開的波浪向河面上湧去……
雪蓮到底是書香門第培養出來的淑女，雖然個性張揚，但還是被嬸嬸嫂嫂們的嬉耍羞得滿臉通紅。她急中生智地想轉移話題：「聽說青龍嶺、銀龍嶺……河兩岸附近的好多男娃被學校開除，或者不滿學校的壓力逃學了，聽說龍山會要辦一個復讀班，專門招收失學、輟學的青少年。」
「姐妹們！我們也找他識字吧。」一少婦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於是河面上又蕩漾她們嬉笑的聲浪。
「都快嫁人的年齡了，識什麼字啊！」
「龍山會不要女的。但雪蓮誰啊？小龍河的第一美女！她的雪蓮姐！」
「聽說她也被聘去當了輔導老師？」
「什麼輔導老師？我才不去呢。要不是看著那些失學的、逃學的可憐！」雪蓮將棒槌掄得高高的，被擊打的衣物水花四濺。
「那龍山會也可憐，好不容易考上被搞了！好不容易復讀被開除了！現在還天天跑到河邊幫一些中學生複習呢。跟他複習的都是男娃，咱們女娃還是注意點，聽說他也和校長的千金早戀，才被開除的。」
「你們什麼意思啊！龍山會不是隨便的人！」雪蓮再聰明還是落進了嬸嬸嫂嫂們設計的圈套裡。
「山會不是隨便的人，可人隨便了就不是人了！」她們抓著雪蓮的話把兒繼續攻擊。
雪蓮也不惱怒，只顧拚命地、有意的將水花濺到她們的臉上、身子上。
這一潑河邊更加熱鬧了：棒槌上下翻飛，家長裡短，嬉笑取鬧。女人們就把小龍河裝扮得分外水靈，如詩如畫。
龍山會常把女人的搗衣聲，比作樂曲中的鼓點。那些昨夜趟過女人河的男人們就踩著這鼓點，一步步走向該去的地方。
河的兩岸槐木成林，大大小小的村莊點綴其間。在離小龍山五里的地方，兩棵古槐隔河遙望，傾訴衷腸。龍山會不由想起他爸講述的故事：
河東大槐樹下，蘆葦浩蕩，碧草連天，七八頭水牛品味著夕陽的風景，牛背上的娃子們穿著背心、托著腮兒，認認真真地跟龍大河讀書：
「大牛大，小牛小，小牛跟著老牛跑……」
娃子們大都是窮人家的孩子，解放前哪有讀書的機會和權力。大槐樹解放了，這群娃子到了十二三歲，好容易碰上不交學費的先生，自然讀書賣力。一聽先生讀書，就跟著讀。那聲音幾乎震動小龍河的天。
龍大河戴一頂舊軍帽，肩披一條潔白的汗毛巾，騎在紅騾子上。為給大槐樹的子民撒下知識的星火，支撐起小龍河教育的天空，將放牛娃召集起來，辦起來解放後槐樹園第一所小學—騾背小學。
半個世紀即將過去，如今龍大河的兒子又重複舊轍來到了河邊。他和父親不同的是：父親是教孩子識字、算數；而今天的他，是召集一些初中或高中的學生，在這裡研究「氫二氧一熬白菜，再添一把氯化鈉」；在這裡去實現「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夢想；去熟記「之乎者也」……
朝霞映紅了小龍河，映紅了槐樹園，映紅了幾位少年的笑臉。一群鳥兒在大槐樹上盤旋著，已是放早學的時候了。
龍山會看了看課本，這課本是他準備考大學的讀物，是他翻閱各地的中考題、高考題，梳理整編而成的自編讀物。雖然算不上專家的編纂，但它卻能夠讓一些學生久困不解的題，經他的點撥會豁然開朗。自從，從縣一中回來也接近百日，無所事事的他就經常獨自來到河邊、老荒坡一個人看書、演算……就被一下逃學、失學的少年發現。也許是同命相憐的緣故，讓他們走在了一起。龍山會年齡偏大，懂得的最多，而且是縣一中的高材生，因此來河邊的這些少年就拜龍山會為師。
龍山會看看太陽說：「今天就學到這兒。為了讓智慧的種子遍地發芽，希望回去給父老鄉親們說，我們不光收男同學，還可以收扎長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