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在永壽宮外的甬道上,弘歷面對十年來僅通書信的兒時玩伴,心下一時間竟莫名的緊張,不知所措起來。
「雨棠,這是傅恆,你們應該見過了。」「是,傅大人一路護送雨棠回京,雨棠在此謝過了。」傅恆:「棠格格不必多禮,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弘歷:「你們倆一句大人,一聲格格,未免略顯生疏,日後大家見面的機會良多,不如直呼名字,自此便是朋友了。」雨棠想起途中他的那般態度,道:「傅大人不嫌棄便是了。」
「格格多慮。」弘歷只覺氣氛有些不濟,便話鋒一轉,一面走一面向雨棠說起宮中瑣事。
「自這甬道向南邊走便是皇阿瑪的養心殿,東邊是乾清宮,咱們今天先去西六宮看看···」進宮後,二人的第一次相見便在這樣乏善的瑣事裡結束了。
弘歷與傅恆一同回到南三所,直氣惱自己詞不達意,傅恆對女子之事一向灑脫,「我說弘歷,長這麼大,我可是頭一回見你這麼猶豫不決,堂堂大清的王爺何必為一女子而頭痛不已。」「你不明白,我同她的情誼非尋常人可比,她是我在宮中遇到的唯一一個沒把我當成阿哥,而是作為朋友真心相待的女子。」
傅恆:「哦?」「誒?我還沒問你,接她回來的路上你們是否有什麼誤會,為何今日這樣疏遠,不像你傅大公子的做派。」傅恆默默將徽墨收進錦盒,「也沒什麼,只是些小事,無傷風雅,徽墨我這就拿走了,你慢慢想該如何親近這位令你朝思暮想的雨棠格格吧。」
日落後的永壽宮,浸著沉水香的味道,送走了謙嬪後,一身疲憊的熹妃斜倚在小几上,貼心的宮人在下首幫她捶著腿,滿兒奉上弄弄的普洱。
「主子,今兒看您一直無精打采的,莫不是午後在園子裡受了涼吧,奴婢傳太醫來看看?」鈕鈷祿氏擺了擺手,「這病根不在身上,在心裡頭。」滿兒:「主子是說···棠格格。」「正是了,自打弘歷在皇上壽辰那晚廢了那麼大的勁兒為她安排回宮的事起,本宮這心裡就七上八下的,前幾日他還讓傅恆親自去迎這位棠格格,只當我不知道,今日他那個樣子你也瞧見了,直直盯著那丫頭,唉···」
滿兒支開了捶腿的小宮女,親自俯下身為熹妃揉腿,「依奴婢看,主子尚且不必憂心,這位格格看上去也是知書達理之人,他日王爺娶了富察大姑,若還喜歡著納個妾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熹妃:「若她是個守拙的也便罷了,偏生她又是個通透的人兒,密太妃怕是將畢生的絕學都授予她了,今日連謙嬪都是一臉的喜慶模樣,愛新覺羅一脈裡情種更是不少啊。」
滿兒:「主子您是這些年在宮中同年氏她們爭鬥的厲害,有些多慮了,才十六歲的姑娘,就算如何的樣貌,如何的心思縝密,哪裡越得過您去,且放寬心,細細看著吧。」「但願真如你所說,是本宮多慮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碧紗櫥,照在雨棠剛剛梳好的髮髻上,映著流蘇熠熠生輝,以往在盛京並不用梳這樣繁複的把子頭,只消幾根小辮,一件馬蹄袖兒便可出門了,如今這通身的打扮下來,竟用了半個時辰之久。
謙嬪身子不好,特意吩咐了她自個兒用膳,一隻燒麥才夾起未放入口中,寶親王爺便急匆匆的過來了,「雨棠,先別急著吃,跟我去個地方!」還未等雨棠作答,便被弘歷拉著起身了。兩人如幼時般沿著承乾宮的甬道跑了一路,來到一處熟悉的宮苑前。
「雨棠,閉上眼睛!」弘歷將一塊錦帕疊成條狀遮住了她的眼睛,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一步步前行,約莫二十來步後,雨棠:「好香!」弘歷笑道:「是什麼味道,你仔細聞聞。」她靜靜的吸了口氣,「是···是紫籐花的味道!」
弘歷除去了她面上的錦帕,「聰明,雨棠,你給我的第五封信裡說過,你喜歡在盛京宮中開滿紫籐花的迴廊裡看書彈琴,那一年我便命人找來了紫籐的種子,在這廊下種滿了紫籐,以後你就可以來這兒看書了。」
雨棠聽到這番話,眼底是滿滿的感動,自己隨口一說的話,他竟都記得,順著紫籐滿佈的長廊望去,盡頭是一處書齋模樣的屋子,待走近來看,上面有一塊牌匾,「沁心雅齋···在此屋內讀書,既聞得到紫籐的芳香,又可效仿紀先生身居草廬之感,果真妙極,弘歷哥哥,謝謝你。」
「你我之間,用不著這兩個字,你看看書齋後邊。」雨棠抬眼望去,「這裡···這裡不就是。」弘歷:「是,你還記得,這裡便是小時候我偷偷教你識字的地方,兩年前這裡因年久失修而倒塌了,我便命人重新修葺了一番,好加蓋了這座書齋,屋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我憑著記憶擺放的,你進去看看。」
雨棠笑著點了點頭,暗紅色漆的書桌,上面擺著規格不一的狼毫,四四方方的小小硯台,和一疊泛黃的宣紙,雨棠摸了摸桌子的衣角。
弘歷:「你還記得這裡,你小時候可比現在頑皮多了,有一次我說你寫的字不好看,你便賭氣不理我,我上前拉你,你一擺手,我就磕在了這一角上,腫了好大一塊,當時你都嚇哭了···」雨棠:「可是你說,那不是腫的,是西遊記裡的金角大王上了你的身,專門來嚇唬我這樣脾氣不好的姑娘。」
「是啊,當時你可當真了,馬上就哄我說讓我把金角大王趕走···」兩人在空蕩的大殿裡笑出了聲,弘歷看著她的笑容,一時竟移不開眼了,雨棠見他愣愣,「你看什麼,我臉上有髒東西嗎?」弘歷:「不是,雨棠,十年沒見,你變了。」
雨棠緊張道,「哪裡變了,是變醜了麼?」「不,變的很好,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姑娘。」雨棠羞怯的低下了頭:「宮中的美人這樣多,寶親王爺怕是看花眼了吧。」弘歷的面容瞬間嚴肅起來,「我不喜歡你叫我王爺,那是對外人的稱呼。」「哈哈,可我本就是個外人啊。」弘歷:「你知道我的意思,這麼多年來,你我雖不在一處,但我心知你是最明白我的,從十年前那個晚上起···」
大殿外傳來窸窣聲,雨棠急忙制止道,「快別說了,弘歷哥哥,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你我畢竟男女有別,像今日你急急將我從承乾宮中拉出來的事,以後還是不要做了吧,這個時辰,雨棠該回去伺候姑姑了,告辭···」
「雨棠···」弘歷對此一頭霧水,今日自己是哪裡做的不對,女子的心思竟如此難猜麼?此時雨棠心中雖有千般不捨,但卻不得不捨,宮中人多口雜,昨日熹貴妃的態度,以及晚上姑姑所說的話,都時刻提醒著自己謹守本分,不讓旁人留下話柄,成為再次逐她出宮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