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裡這一夜裡都是不得安生的,人人人心裡有事,偏生偏院裡養的畜生也直叫喚,直讓人心煩,半夜又是狗叫,又是家丁走動呵斥的聲響,竟然和夢裡恍惚的聲音一般配合,亂糟糟你搶一個檯子,他爭一方地盤,章法也失了平日的效應。
蕭老爺子睡眠向來是極不好的,放在往常夜裡倘若能平安睡上三兩個時辰已經算是大幸,如今被家裡毛頭小子那一檔子事情攪得心智亂了方寸,好容易心裡穩定下來又不好當面發作,只得獨自忍著滿腹心酸。
這日夜裡趁著外面亂哄哄的勁頭蕭老爺子故意把管家叫來嘟囔幾句,便打發他去做事了,順便得知蕭梓傑倒安安心心守在房裡不曾出去,也寬心了不少,接著踱到自己放裡面來。
用手微微攏住閃爍搖曳的燭光,藉著那些光亮摸索著打開床板,那是一張雕龍漆鳳的上等黃木所製的雙人床,當年也是這屋子裡耀眼的擺放,自從蕭夫人去世後便只他一人享用著,下人是一律不准靠近的,如此便沒有人知道那床究竟藏著怎樣誘人的秘密,當然也不會輕易胡亂去猜測一張年久的舊床會咿呀唱著怎樣古老的歌謠。
蕭老爺子是生意人,還是極聰明的生意人,自打政府對洋人通商一事睜閉各一隻眼以來,他便放開了手腳霍輝年輕時不得已大肆施展的宏圖抱負,所以蕭梓傑所說並非空穴來風,蕭老爺子的確近來一直與洋人做生意。只他不願意用勾結一詞將自己的行為猥褻得如此骯髒。
且一直呈上升和瘋狂的趨勢。
那種感覺就好像拜託牢籠禁錮的巨龍甩著身子扭動,衝出九重天在雲霄揮灑自如。
故蕭老爺子並不否認這一事實。
而蕭府的蕭條敗落當然也與他為人行事低調脫不了干係。正如劉統領所說,蕭老爺子不好對付,當真不好對付,他用的力全是軟綿綿的,施在腰上卻是足以致命的,然你無法當場抓住他那雙行兇作案的手。
至於生意方面,他是從來不予外人覬覦的機會的,尋常百姓只當蕭府是正正經經做生意的人家,好名聲已然放在外頭,他便放開了手做。
「卡嚓」一聲床板被移開,巧奪天工的做法,裡面的空間竟然也大得出奇,幸得這黃木結實,從外層是決計看不出一點瑕疵的。
裡面自然像百寶盒一般盛著各色搜尋來的古董寶貝,少則上千,多則至百萬也未可知。
然這只仍然是整盤棋局的一步。
蕭老爺子笑了,像眨巴著翅膀的蝴蝶煽起一陣微弱的風,不容易看見。
蕭家的生意,遍佈城內外。
就這般鬧哄哄到夜裡,到夢裡,到天明。
早起蕭梓傑只覺週身舒暢,慶幸回家來蕭老爺子也不纏著他講述繁瑣的親事,直鬧得人心發慌。一頓飽覺醒來自然如同改頭換面一般,煥然一新。
吃過早飯他便往許逸泉處去了,一則與他道別,有個交待,二則也好取了東西來。
在這一點上,蕭梓傑與蕭老爺子倒是不相似的,換句話說,蕭梓傑生就沒有做生意的天分。
許逸泉白天大半是空閒的,新軍軍紀一向由它掌控在手裡,也不用放過多心思在上面,倒也省心。
蕭梓傑大步流星順著原路返回,還未進門就聽到許逸泉故意誇張了的鼻音沖得很高,「是我打得你招呢,還是你自己招?嗯?」
蕭梓傑心下糊塗,這是在唱哪一出?滿面狐疑走近來,卻見許逸泉一副休閒得意的模樣斜躺在床上,一隻胳膊支在小腦處,雙腿微屈,另一隻手絞著那天蕭梓傑從原元處回來換下的白襯衣,因時間緊來不及洗便被耽擱下了。
蕭梓傑明知許逸泉是定要打趣他一番的了,只笑著走過去杵在他跟前,一手忙著去搶他在手裡招搖的衣服,嘴裡不忘將話題扯開了去,「想是你西方話劇看多了,成了癡呆,青天白日給我唱一出《睡美人》。你也不要慌忙,我這就幫你去找你的王子。」說著還自己笑出聲來。
許逸泉這才嗽了兩聲,正經坐起身來,卻仍只是將空出來的手與前一隻手合併起來用,死死抓住那件襯衫,一面揶揄,「你休想輕易就把話題引開了,我不是劉千妍好糊弄。你今天無論怎樣都要給我說清楚這襯衫上面的香氣從哪裡來?」一面用眼角的餘光直眺蕭梓傑。
蕭梓傑心裡一驚,方才想起那日與原元面紅心跳的一幕,雖然兩人未做成那事,但畢竟耳廝鬢磨了一陣,自己身上留下原元的脂粉香是最尋常不過的,但自己萬萬不該粗心大意把衣服扔在一邊,如今讓逸泉抓到了把柄。
好在也並不是什麼好隱瞞的難堪事情,蕭梓傑這樣想來心裡又鬆了一下,逸泉也不是那樣會為難他的人。於是沉吟道,「是了。那是昨天我去了凝脂粹留下的香氣罷。」
這邊許逸泉倒仿若猜中了謎題一般,大驚小呼起來,「果真如此!你與她怎樣?她還是當初那副態度?」
蕭梓傑還未來得及一一作答,許逸泉一拍腦門又接著說,「想是我這豬腦子怪笨的!你看這衣裳上都留下證物了,還要我去作那些無聊的猜測麼?」
蕭梓傑一聽便明白許逸泉只當他們已經將那事做得爐火純青了,待要解釋又覺得滿嘴苦澀,不知從那一句開口方才妥當,磨了半刻只憋出單單的一個字,「唉!」
許逸泉這下倒安靜了,不像鸚哥一般嘰嘰喳喳不饒人。
「並不如你想得那般精彩。」蕭梓傑略穩了穩神,從容說道,「只是……吻了一下便罷!這其間太多事情……這怎麼說起?」
許逸泉忙拉過蕭梓傑手臂,一根手指點著他說,「好啊好!你是正人君子當習慣了。以前千萬拜託你去那地方逛逛嗎,只當是陪我玩你都一百萬個不願意,怎麼的私下裡自己跑去了,還弄個不明不白的後果出來。」
蕭梓傑神情便黯淡下來,「原元她不容易……當真不容易。我但凡有那份力說服得了她,便一刻,不!一秒都不想讓她在那個地方待下去。你是我絕對相信的人,怎麼今日倒也裝起糊塗來,與別人無異了,只管來取笑我?」
許逸泉才覺得自己玩笑開過了頭,忙收斂起鋒芒,正了顏色,說道,「你是怎麼說?」
蕭梓傑轉過身,瞟了他一眼,「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總不願意我將她贖出來,現在的情形就好像進了死胡同,怎麼擺弄都是枉然。」
「你與她分離了—」許逸泉說這話伸出了巴掌在眼前晃晃,「整整五年,這五年你能擔保她沒有變心?」
「我肯定,她一直對我如故。」
許逸泉聽了這話,心裡有了些底,才略微沉吟思索片刻,「世事難料。然從那天她的神氣看來,我竟也看出那女子是個磐石般的人物,想來不是隨便的。」
蕭梓傑不說話。
許逸泉眼見他心煩起來,便又試圖引開話題,「所以昨天夜裡你是不應該留在那裡的。」
「你猜對了。我是回家去了,家裡是萬不能就放下的。今天—」蕭梓傑頓了頓,「我來取了東西就回去,好與你一個交待,再怎麼說我這剝削家也當夠了,是該你翻身的時節了。」
「你還想得到還我清白麼?」許逸泉鬆了鬆神色,與他玩笑起來,「住了這麼些個日子換你想通,還真值了!」
蕭梓傑笑著拍了拍許逸泉的肩膀,轉身拾掇起自己的衣物來。
許逸泉也會意,想起方才說到凝脂粹便想到自己尚有一分心思留在了那地方,便生出往凝脂粹去拾掇他的「東西」的心來,於是嘻嘻笑道,「我出去走走。你收拾好了便自己走罷,我也不送了。想來也不會走錯方向的,也不用我弄那麼大個陣仗嚇著人。」
「是了,是了,你快些走罷。」蕭梓傑倒攆起人來。
這邊許逸泉始終覺得心裡纏繞著一個人伴著一件事,只苦於記不起來,現時才一下子閃現進腦子裡,於是脫口出來,「那倒也罷,只是劉千妍那裡你打算怎麼交待?」
這一問倒把蕭梓傑問得直在喉嚨裡膈應,愣是想裝傻把一個人一件事糊弄瞞著便走過海天了,沒想到半道上還是會冒出救命小道來。只得悶悶說道,「我與她本就沒有事,怎麼還要生事?再換一層說,她早已嫁人了,還能與我說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麼?你這是沒話找話說。」
許逸泉想了一想,似乎也沒有什麼能對仗的話說的出口,便沉著步子信步朝外走了,一心想到凝脂粹來。
話說蕭梓傑從原元處回來的那天,穆珅也正往他西郊的小別墅裡趕,隨身帶著一些鼓鼓囊囊的箱子,只與老槐一路疾馳。
開門便見林媽匆匆忙忙帶領幾個身強力壯的彪形大漢把車上的箱子一路抬進別墅,嘴裡直叫那些人當心,彷彿那裡面裝著價值連城的寶貝。
整個過程只見所有人行色匆匆,一臉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