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蕭梓傑心裡又何嘗好過呢?
至今仍與家裡撇開,一星半點兒消息也得不到,更妄說身上裝著的幾個錢能夠支撐幾日之用,若不是許逸泉一手包辦將他的生活安頓好,還不知今時今日淪落到何等田地。
也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蕭梓傑才深刻認識到自己本身的無能之處,空有一肚子學問,尚且顧不上自己的日常生活,還整日裡叫囂著「學以致用」、民族大義匡扶的腦袋裡面著實太過於書面化。
這面蕭梓傑緩緩走上樓來,在錢媽媽的指引下。
其實何需任何人指引呢?那條小道,那個房間,早已是在他眼裡成果萬千個影像,揮之不去。
桃花木做的窗子,是不是影射著逃之夭夭的結局呢?
正午的陽光次啦啦忽閃著翅膀一下子便打開懷抱,不知擁抱這屬於哪個年代的歌唱?
誰說愛就要日日相守一刻不分離?
誰說無法相見就不能至死不渝?
我與你的,至死不渝,於今生今世追隨,一世不墮。
若正午懸在頭頂的太陽。
日不落。
再怎麼樣的彆扭也避免不了面對面直視,兩人心裡火焰都燃得又高又快,只在這樣像豁然撕開的口子下不知曉從何處開口,從哪道羊腸小徑下手。
錢媽媽自然識趣地走開,也是凝脂粹的媽媽能這般好說話,將孤男寡女二人放在一個孤零零的房間內,換了往日蕭梓傑給的那些錢是怎麼也不夠與原元有這般待遇的,放在其他院裡,縱然也同處安東巷的紅燈區,只能劈面遭那些老媽子的口水,唾沫星子抹一臉。
蕭梓傑是大戶出身,家底好,又一個潔身自愛的名聲在外,從來不曾聽說在煙花柳巷流連片刻,想是也不曾好好待過,近日來這個地方也已頗遭人非議。然他心裡除了原元還能再裝得下其他什麼呢?
這地方她來得,他為什麼就來不得?
這地方她待得,憑何他就待不得?
也是天生一股子強牛脾氣,也沒遭生活拋棄過,從小錦衣玉食不曾為衣食考慮過半分,他是不能真切體會到原元的處境,更不能將心比心與之同進退。
同進,也許尚可言論,同退,他是萬萬做不到的。
或許在他的私心裡那一個能裝得下心事的地方只獨獨認為既然時間空間尚且給他們創造了重逢的機會,還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們在一起的呢?
然而並不就是那麼簡單的想像就能與強悍的現實對抗的。原元心裡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
除非,這世道顛覆。
兩人心裡都有著自己的打算,不甚明晰卻都是目的明確的,原元是決計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從此天涯各命。
而蕭梓傑雖然說不出千鈞重的承諾,但她想,就是要她他的姓名,他也會毫不猶豫就把它雙手奉送上的。
難免問一句情為何物?這世間癡情男女就都不是善男信女了。
沉默,沉默,一再而再的沉默。
蓋過寂地黑夜的沉默。
似乎要將這五年來的空白都用沉默濃墨重彩地填滿色彩。
愛是那麼美,美得不可方物,讓人不忍心觸碰。
如果不開口,那麼將一直沉默。
算起來,這是自從知道原元尚且活在人世之後兩人正式交鋒的第二次。
的確,交鋒,每一次都有要命的割破喉嚨一般的疼痛和窒息。
「坐吧。」原元想是也不知道用什麼招式來接住,畢竟身子還虛得像飄在空中,只能乾巴巴說道,開啟這一次煉獄。
「原元……」差不多跟隨而出的話又擱淺在舌尖,被原元那一句淡漠得很的語氣燙了一下,信心縮了回去。
只不知該用什麼來打發那空白的五年?
一頓飯的功夫,他就那麼注視著眼前倔強的女子,她一動不動,他亦然,連她臉上細細的絨毛,她發跡上搖曳的珠鏈,她耳朵上閃光的墜子,她衣裳上的花紋褶皺,他都不放過。
他已經錯手放過她五年了,還有多少個五年填充這一個糟粕的生命,他承擔不去失去她的任何一個五年。不!一天都忍受不得!
她動了,像一座大理石雕像被震動一樣緩慢地移動,轉過纖細的脖頸,他只是用充滿惆悵的眼神包圍著她。
她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熏醉如山崖百合花迎接春天一般的笑容,一點都沒有突兀的感覺,反倒是從眉眼開始,逐漸擴大到臉頰,鼻尖,嘴角,雙唇,然後,霸佔整張美妙動人的面龐。
她終於還是釋放出了她那妖精動人妖冶的一面,她向他走過來了,蓮步款款,衣袂生香,風情將要燃燒整個房間裡一切物什甚至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
他終於迎上她的眸子,那裡面有火,充滿誘惑。
他的心卻一寸一寸痛得無法自拔。
原元站定,定定立在他跟前,揚起臉來正對著他的眼睛,「蕭少爺,你長得很俊,比許多姑娘們都俊。」
蕭梓傑的臉微微有些抽搐,她叫他「蕭少爺」,多麼滑稽的稱呼,想來也是平生第一次這樣叫他的。
「你受苦了……」他說,聲音中有濃重的血腥味,好像他的五臟六腑都要碎了,滲出血來。
原元把漫上喉頭來的哽咽拚命死死壓回腹中,只將臉上的笑靨拉得更誇張更明媚更嬌艷,這成正比的二者撕咬著她的靈魂,在她空蕩蕩的軀體裡來回奔撞。
她用夾住手帕的玉指堵住他的嘴唇,將他接下來的話硬生生推回去,心裡卻在暗暗賭咒萬萬不可將真情顯露出半分。
他以為她心意已然回轉,卻不知她從來沒有變過心思。
蕭梓傑心下一陣歡欣,忙用手抓住她近在眼前的手,她卻靈巧地縮開,將放在他唇上的那一個手指緩緩貼近自己的嘴唇,姿勢極盡嫵媚蠱惑,「少爺若是嫌熱,原元幫你寬衣可好?」
無能為力把最美好的自己留給你,就用這殘花敗柳之軀祭奠埋葬起來的那份感情。
無需你回答好不好,這是唯一可做的選擇。
不是不曾想與你極盡繾綣歡綿,如今隔著亂世煙雨,將自己奉送上。
他一直在忍,直忍得青筋飽滿一根一根清晰展現在她眼前,原元感覺得到他在抖,渾身發抖,她多想用自己的身子給他溫熱溫熱。原元慢慢貼近他,把自己化得軟綿綿水靈靈倚托在他的臂彎裡,伸手解著他衣領上的扣子。
蕭梓傑明白自己懷裡的女人就是原元,曾經他許諾一生的媛媛,只有她才能把誘惑都演繹得出格,透骨的神似。這一念頭直攪得他心亂如麻,又惱又喜,喜的是大致上原元還是那個原元,本本真真的原元,古靈精怪的原元,惱的是她終於還是在他面前演起戲來,且演得那麼逼真,那麼賣力。
他開口,聲音是嘶啞到磊落的,「你真的要嗎?」
原元卻並沒有像其他人一般驚愕,也沒有停頓的意思,她的手很快解開他所有的扣子,她笑道,「你來這裡找我,不就是為了這個麼?真真好笑,難道到妓院找妓女還能有別的事不成?」
「你!」蕭梓傑心裡的怒火徹底衝破防線,這個女人還要演到什麼時候才算完?現下也是管不了那麼許多的了,一氣之下蕭梓傑用力箍住原元的身子,翻身將原元壓在了身後的桌子上,一隻手撐在桌子上以承住他二人的重量,另一隻手扣住原元的手腕,將她在他衣服上折騰許久的雙手扯到一邊,「不用解了!」
原元心裡閃過一陣驚異,他是從來不曾於她這般動粗的,儘管那些記憶只停留在五年前。
思緒還沒有清理乾淨,蕭梓傑粗重的氣息便迎面漫上來,淹沒了原元的整個心智。
繡花鞋在腳底打滑,原元大病初癒,身上是最缺乏力氣的。
蕭梓傑反身一扣,便將她整個人完完整整落在他懷裡了。
想來並非兩人第一次親暱的舉動,蕭梓傑也吻過原元的,是在五年前的梅雨天氣,原元淘氣要用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雨水,偏偏房簷滴水的尖角和窗台隔著一些距離,蕭梓傑拗不過她,只好從後面緊緊摟住她的腰,放任她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去,好容易掙扎著用手接住那場六月裡的第一場雨。
當時房間裡除了他們並無二人,他便趁機試探著將她的臉扳過來與他面對面,輕輕地緩緩地不費力氣地湊了上去。
那場雨在下,一直下,兩個躲在窗下的小人試探著在風聲雨聲中完成初吻的交接儀式。
這樣隔著五年之久的兩個吻,同樣的一對璧人,這一次因著來日方長,糾葛過深,思念纏得過緊,彷彿要用盡渾身所有力氣讓對方感受到長時間的思念匯聚而成的力量。
是無可估量的。
分離得過久,讓時間銷毀在這一刻鐘。
纏綿許久,蕭梓傑停下來,唇上印著深深的原元特有的味道,這一筆賬怎麼才能算得清楚?他是願意為她把自己送出去的。
原元略歇了歇,喘了幾喘,才定神看見蕭梓傑近在眼前的眸子,眼見得自己深深地淪陷在深不見底的眼眸裡。
終是一狠心,將自己的雙唇送上去,恰恰迎上蕭梓傑溫熱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