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拉蘇榮竟徹夜不眠守在神殿裡,他一邊指揮著灶間把煮好的各類牛羊肉和供糕,供酒按順序擺放在寬大的木板上,一邊監督著三更起來的祭祀巫師們在神殿西牆上綁縛歌舞用的樂器。
祭祀巫師,都是成年男性。他們以寬大的鑲有各式裝飾羽毛的黑衣蔽體,領子豎起遮住大半個臉,頭戴黑帽,遮住額頭,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手露在外間,看起來既神秘又威嚴。
梅良辰又想到了清代皇家祭祀中出現的薩滿巫師,不知道和這些人有沒有相似之處。
拉蘇榮看到梅良辰,老臉登時轉綠,急火火地奔過來問道:「姑娘怎麼不守著將軍獨自跑出來了?」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啊……
梅良辰理直氣壯地回答曰:「我就是出來找將軍的啊!」
得知將軍未在山河齋,拉蘇榮慌了神。他扔下手中的活計匆忙去尋,臨走前叮嚀梅良辰趕緊回山河齋,莫在此間停留。
梅良辰表面答應,實則與老管家玩起了捉迷藏。
待拉蘇榮一走,梅良辰拉著蘇谷娜去看祭祀巫師們在祭台周圍懸掛擺放各式樂器。她認得其中的樺鈴、拍板、手鼓、腰鈴、三弦、琵琶,以及打鼓,還有被巫師們小心捧出的名貴古箏和月琴。
「咚——嚓!」驀地,只聽一聲脆響,一把看似古物的月琴竟摔落在地,斷成兩截。
神殿登時變得寂靜。
梅良辰和蘇谷娜愕然回首,只見名年長的巫師長老怒氣沖沖的上前,一腳踹中闖禍巫師的心窩怒叱道「找死嗎?什麼都幹不好!我要罰你一天不許進食!」
那闖禍的巫師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引得他呼吸急促,蒙頭的布帽脫落下來,仰頭噴出一股血箭。
「呀!」梅良辰驚呼出聲,不顧蘇谷娜的阻止,跑上前去。
「你感覺怎麼樣?要我幫你找醫官嗎?」她半跪在地上,想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那人渾身打抖,木然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他死命垂著頭,不敢直視幫他之人。
巫師長老並未見過梅良辰,但看她身上尋常的穿戴打扮,不像是府中管事的,態度又重新變得惡劣起來。「來人,把奧布給我拖進柴房。不到祭典開始,不許放他出來!」
幾名巫師要執行長老的命令,梅良辰怒喊道:「他受傷了,應該看醫官!」
長老冷哼一聲,蹙眉道:「他的命抵不過被摔壞的聖琴,我不過是代替神靈懲罰他的過錯!來人,把奧布帶走!」
梅良辰騰一下立起,表情憤怒地詰問道:「你這老頭怎麼得理不饒人呢,不就是摔壞了一把琴嗎?它無知無覺的,難道比人的性命更加重要?!」
長老萬萬沒想到這桀驁少年竟會和他對著幹,令他在年輕巫師們的面前抬不起頭來。他揚手擼去黑帽,露出陰寒可怖的面孔來。「何處來的野人,竟然對本長老無禮!來人吶,把他們一同關進柴房裡去!」
七八個猶如暗夜中的幽靈般的巫師,朝他們齊聚過來。
蘇谷娜橫身擋在梅良辰面前,舉手清叱道:「那個敢動一下,試試!」
「連當朝皇上也要敬我一聲長老,你們這些鼠輩目中無人,就是欠收拾!來人啊,給我押下去!」面目猙獰的長老話音剛落,串堂門外卻驀然響起一聲虎喝:「住手——」
聞聲,梅良辰面露喜色,推開礙事的巫師,疾奔向來人。
「耶律……大人……你可來了!」被神殿高懸的琉璃燈盞照得如同天神般的英俊男人,可不正是深夜拋下她不知所蹤的耶律清歌。
只見他冷峻的眉眼瞬間柔緩下來。
「等會再找你算賬!」她當真如拉蘇榮所說的一樣,不是個省油燈!
她吐吐舌尖,低聲辯解道:「是這老兒太狠毒了!」
老兒?!
他不禁啞然失笑。
她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麼人嗎?此巫師長老可是拉蘇榮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祁山裡遊說而來的品級至高無上的巫師。他曾親自主持過叔皇的祭祀大典,被封為閔遼國的祭神。只是近些年,長老年事已高,所以才離開上京歸隱祁山終老。
「唉……」他微微歎口氣,當著近百眾侍衛和神殿司職人員的面,極其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接受巫師們的拜見。
長老雖是天運帝欽封的祭神,可他見了名動洪武大陸的鬥戰勝大將軍,依然要跪。
這一跪,因了那莽撞少年,跪得不情不願。
「起來吧!」耶律清歌輕揮鐵掌,一眾黑壓壓的祭祀巫師才敢起身。
長老陰沉著臉,緩緩扯起黑帽遮於面上,嘶啞著嗓子問:「將軍大人,是要維護褻瀆神靈的罪人嗎?」他從未聽說耶律清歌有龍陽之好,可是如今的情形,卻分明是這樣的。
耶律清歌淡笑道:「長老言重了!她不過是本將寵愛之人,仗了我的勢囂張了些,還請長老看在本將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計較才是!」
知道梅良辰真實身份的人,自然不會驚訝。可是在場的人沒幾個知道她原本是個清秀的小嬌娘,一時間,連隨行的侍衛們也都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長老再倨傲,也不敢對身居高位的耶律清歌無禮。他掂量了會子,無甚喜怒地說道:「全憑將軍大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