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玲瓏一走,泓鳶的身體便往楓紅鸞身邊靠過來了幾分。
兩之間只隔著一個錯身的距離,楓紅鸞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笑容有些僵硬。
最近泓鳶來的太過頻繁,若是以往她並不介意。
可是現在的她,身份是個寡婦。
和泓鳶之間即便是光明正大的往來,也會落人詬病。
泓鳶不知道,可楓紅鸞清楚的很,就算是泓炎不在了,這個府上依舊充滿了皇上的眼線,這些眼線,三不五時的會像皇上報告晉王府的情況。
泓鳶見她退開,有些失望,也有些懊惱,是不是他太過急切了?
不再靠近,他抬頭看了一眼楓紅鸞身後的紫玉蘭花,有些不自然道:「剛才看到又花瓣落在五嫂肩膀上了。」
他這是在為自己忽然靠近楓紅鸞的舉動做解釋。
楓紅鸞淡淡一笑,其實對於方才泓鳶的舉動她倒也沒多想。
雖然自從畫舫一事後她再也不講泓鳶當做孩子看,但是她卻把泓鳶當做自己的親弟弟看。
泓鳶這樣一解釋,她也便信了。
「這玉蘭是你五哥特地移植來的,每年這個時候,花總開的很好。」
提起泓炎,她臉上有淡淡的悵然。
泓鳶不免心疼。
「五嫂,五哥雖然不在了,但是還有我們這些兄弟,你若是喜歡,明天我叫人再給你移植一些玉蘭過來,或者我們去郊遊,我知道城裡有一個花果園種了一大片玉蘭花,如今正是花季,必定開的旺盛呢。」
他的好意楓紅鸞心領了。
「這幾天我要回娘家一趟,我爹爹身上不大爽,我想帶著孩子過去住幾天。」
泓鳶眼底一陣失落。
那便是說,他有好一陣見不到楓紅鸞了。
如果說現在隔三差五的過來還可以用給嫂子解悶為幌子,那等到楓紅鸞回娘家了,他便再也找不到正兒八經的理由去見楓紅鸞了。
如今的他,對楓紅鸞的念頭更重了。
五哥已經沒了。
她還這麼年輕。
泓鳶眼底複雜又貪婪的看著楓紅鸞,直到楓紅鸞錯愕的看著他,他才猛然抽回了目光,一臉的不自在。
「五嫂要去多久?」
忙是找了個話題掩蓋自己的失態,好在楓紅鸞也沒有細究她剛才看到的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
莞爾一笑,捻了一朵玉蘭在指尖。
「住上一陣子,我父親的意思,是讓我住到入夏了再回來。」
「入夏。」
泓鳶不覺不滿道:「哪裡有人在娘家一住就是幾個月的啊。」
說完又覺得自己失言了,忙道:「我只是怕玲瓏鬧著要見湯圓,玲瓏和湯圓親的很,幾日不見就嚷嚷著讓我帶她過來了。」
楓紅鸞一笑:「若是玲瓏想念湯圓,那可以到我娘家去,也沒有多少路,馬車來回,不到半個時辰,她若是願意,還可以小住幾日。」
「哦!那我告訴她。」
泓鳶心裡依舊不大痛快,雖然偶爾可以以玲瓏想念湯圓去造訪一次,可是畢竟比不上楓紅鸞在晉王府那樣,他可以來去自如。
想到接下來許有幾個月見不上楓紅鸞,他心裡就失落的很。
總想多和楓紅鸞單獨相處一會兒,可那煩人的月玲瓏居然把小湯圓抱了出來。
三歲的奶娃子,粉雕玉琢,眉宇之間和他五哥泓炎頗為相似,看到小湯圓,泓鳶莫名煩躁起來。
如果不帶著孩子,或許五嫂就不會那麼堅定的給五哥守寡了。
至少,表面上立著貞節牌坊,暗中她是個女人,也總有需要的。
可有小湯圓就不一樣了。
泓鳶想到這,都不願意去抱小湯圓,倒是小湯圓,看到他就親暱的撲了過來。
「六皇叔。」
泓鳶也只能裝作開心的展開雙臂,接受小湯圓的撲入。
「小傢伙,又長高了啊!」
小湯圓蹭著泓鳶的脖子,似乎很高興泓鳶能來看她。
「嗯,六皇叔你也長高了。」
聞言,大家都笑了起來。
楓紅鸞教過孩子,若是別人誇你,你也一定要謙遜有禮的誇獎回去。
這孩子,還當真是活學活用。
「小傢伙,有沒有想六皇叔啊?」
「想的。」
看著孩子的稚氣,泓鳶心裡又有些後悔方才巴不得這世上沒有小湯圓這個想法。
其實這孩子,挺討喜的,五嫂若是願意跟著他,他必定將這孩子視若己出。
可是他知道,就算楓紅鸞願意,這世俗也未必容得了他們。
除非,沒有人敢對他說三倒四,指指點點。
放眼天下,這樣的人只有一個。
泓鳶的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精光,目光落在小湯圓身上,又恢復了柔和,捏了捏小湯圓的臉蛋:「怎麼想的,有多想?」
小湯圓歪著腦袋思索一番,抱住了泓鳶的脖子:「就是那樣想的,很想。」
「呵呵,那樣是哪樣啊?」月玲瓏也蹲下身子來,逗小湯圓玩。
小湯圓歪著小腦袋苦惱了一番,終於頹然的放棄了形容:「反正就是想嗎,六皇嬸總愛刨根問底的。」
「吼吼,小傢伙都會用成語了。」泓鳶一把抱起孩子,走向楓紅鸞,「五嫂,你聽聽她剛才說什麼刨根問底,呵呵,真是人小鬼大。」
似乎明白這是受了表揚,小湯圓嘻嘻甜笑起來,更是粘著泓鳶。
楓紅鸞也笑著揉了揉小湯圓柔軟的頭髮,道:「她不隨我,隨了她父王,我自幼也不愛讀書,她倒是捧著書,一看就能看一整天。」
泓鳶正要說些什麼,只見小福神色略顯異常的走了過來。
「主子,楊芸姑娘找你。」說著,眼睛朝泓鳶和月玲瓏看了一下。
看小福的樣子,大約是有什麼東西不能當著泓鳶的面說。
楓紅鸞點點頭:「我就來。」
轉身,看向泓鳶和月玲瓏,略帶歉意:「大約是有什麼緊要事,我先失陪一下,小湯圓,今天就換你好好招呼六皇叔六皇嬸了,小福,在這伺候著。」
*
晉王府甚大,這宅邸是太后親自賜給泓炎的,比之任何一個王爺的府邸都要大上許多,光是亭台就有七八處,而屋舍更是數不勝數,許多都空置著。
穿過東花園月洞門後面的一個院落,也空置了許久,不過這幾日,剛剛有人住進去。
楊芸會讓小福那樣急急匆匆的來找她,大約是這裡出了事。
果不其然,楓紅鸞一進去就聽見楊芸和幾個家奴拍門的的聲音:「開門,開門,把無恨少爺放出來,開門。」
楊芸一臉焦急模樣,似乎生怕無憂受到傷害。
見到楓紅鸞過來,她忙小跑上前,噗通一下就跪了下來:「主子贖罪,是奴婢看管不利,才讓老夫人跑了出來,進了育嬰堂,把無恨少爺給搶走了。」
楓紅鸞臉色猛然一緊。
避開楊芸,大步往前,一掌拍在門上。
強大的掌風,那扇厚重的木門應聲而落,屋子裡,韓賈氏抱著韓無恨驚恐的躲在床角。
小小的娃娃被她死死的抱在懷中,生怕被人搶走一樣。
韓無恨的臉都被抱的有些發紫,大約韓賈氏抱的十分緊,可是小小的人兒,卻不哭不鬧,只是咬著嘴唇強忍著。
他才一歲多,這樣的表情,著實讓楓紅鸞震驚。
半晌才緩過來。
「進去,把孩子給我抱出來。」
一聲令下,楊芸趕忙從地上起來,領著幾個家奴進去。
韓賈氏經歷了這些年的變故,早已經心力憔悴垂垂老矣,哪裡是幾個年輕力壯的家奴的對手。
之間兩個人掰開她的手腳,楊芸飛快的從她手裡搶過了韓無恨。
「都出去,把孩子送回乳母那裡,去庫房撥一筆銀子,給我打造一個鐵籠子,既然不安分跑出去,那就像畜生一樣關起來。」
她說完,冷眼掃向床上一臉憤恨的看著她的韓賈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如果你是想告訴無恨他爹是怎麼死的,那我可以告訴你,你休想,從今天起,你最好安分點,我好歹給你養老送終,不然就算你死在這裡也沒有人知道。天下早就沒有你韓賈氏這個人的存在了。」
這些年,她一直把韓賈氏囚在偏遠的屋子裡,一切韓賈氏相關的事情都讓楊芸安排。
楊芸也確實一直做的不錯,只是今天怎麼會這般失誤。
她給無恨起名的韓無恨,就是不想上一輩子的恩怨,牽扯到孩子們。
「楓紅鸞,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總有一天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無恨,讓他替父報仇,報仇,殺了你這個蛇蠍心腸的狠毒女人,殺了你,殺了你……」
韓賈氏歇斯底里的吼叫,只換來楓紅鸞一計冷冷的眸光。
「外婆,如果你不想韓家斷子絕孫,你最好給我安分些。」
韓賈氏一怔,臉色慘白,她聽得明白楓紅鸞話中的意思。
下一刻,她哭喊的如同個厲鬼一般。
「楓紅鸞,你不得好死,楓紅鸞,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不等楓紅鸞反應過來,她猛然朝著床柱子撞了過去,力道之大,整個床都顫抖了三下。
楓紅鸞眉心一緊,卻始終沒有動。
眼眸淡漠的看著床上緩緩倒下的身體,她頭也不回的轉身而去,等候在門口的楊芸,臉色或許因為驚嚇,有些蒼白。
只聽楓紅鸞淡淡一句:「這是遲早的事情,你真以為她會安享晚年,處理了吧,弄乾淨點。」
跟著楓紅鸞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楊芸早就知道,楓紅鸞溫柔的時候可以似水,但是冷冽的時候卻可怕的如同羅剎。
她沉靜的點點頭:「是,交給奴婢吧。」
*
育嬰堂,韓無恨躺在乳母懷中,睡著了。
無恨已經一歲多了,康定四年的冬天她來到的這個人世,父亡,母死。
這個孩子天生似乎有幽閉症,如今已經一歲半了卻依然不會說話。
平素裡誰抱他他都不哭不鬧,卻也不笑不理。
楓紅鸞一直怕孩子有病,可是請了大夫來看,都說是個正常的孩子。
今天在韓賈氏懷中,他明明被勒的痛紅了臉,可眼神卻透著一股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冷漠。
楓紅鸞很少抱他,可是這一次,卻從乳母手裡接過了韓無恨。
睡著的他,臉色很差,楓紅鸞柳眉微蹙,方才在屋子裡,韓賈氏是否和韓無恨說了什麼?
似乎感覺到懷抱換了一個,韓無恨睜開了眼睛,眼神淡淡的,沒有情緒,只是看著楓紅鸞。
「無恨,是姑母。」
韓無恨嘴巴動了動,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的他,忽然對著楓紅鸞甜甜一笑,叫道:「姑母。」
楓紅鸞一驚,柳眉更緊。
而韓無恨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楓紅鸞瞬間起了殺意。
「姑母,無恨的爹娘,死了,是姑母,死的。」
小娃兒畢竟才一歲多,表達的不清楚。
楓紅鸞卻一怔,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果然,韓賈氏今天來搶走韓無恨,是因為她已經撐不住了,所以想把那個秘密告訴無恨,然無恨長大替父母報仇。
邊上的乳母,也因為的韓無恨的話嚇了一跳,楓紅鸞一個眼刀冷冷的掃過去,乳母戰戰兢兢識趣的稱要給韓無恨去熱一些稀飯,就出去了。
屋子裡,韓無恨躺在楓紅鸞的手臂上,明明是個孩子,可卻像是一顆毒瘤,取掉了會心疼,不去掉,卻又害怕終有一日成了隱患。
「無恨,誰告訴你的?」
「婆婆!」無恨脆生生是聲音,聽起來很是稚嫩可愛。
楓紅鸞目光盡量溫柔下來,看著韓無恨道:「那個婆婆是個瘋子,養在我們府上的,她的話不可信。」
韓無恨天真無邪的笑起來:「咯咯咯,咯咯咯。」
雖然知道他是個孩子,他笑,他哭,他鬧都是正常的,沒有什麼章法可循。
可是現在,這笑意卻讓楓紅鸞很是不舒服。
「無恨,你記住,你的爹娘是死了,但是他們是死於天命,至於姑母要給你起無恨這個名字,就是不像你怨天尤人,恨自己不像別的孩子一樣有父母,姑母就是你的母親,知道嗎?」
雖然知道韓賈氏對無恨說了什麼,但是,畢竟是個孩子。
就算這個孩子今天有點反常,大概也是給韓賈氏嚇壞了。
楓紅鸞這般說服自己,總算對無恨,解除了那股殺意。
她再恨韓慧卿,也無法對這樣一個孩子下手。
更何況這個孩子長的這麼像她母親,而且,是她一手養大的。
但願無恨相信的是她。
不過大約無恨也記不得這些事,他還那麼小,長大了便會把這些統統忘記了。
誰能記得自己嬰兒時候的事情呢。
從育嬰堂出來,小福來報幽王幽王妃臨時有事走了,小湯圓也送到了書房師傅那裡去,楊芸在她屋子裡跪著。
楓紅鸞進去,讓小福關上門在外面候著。
屋子裡,楊芸匍匐在地上,知道今天的事情她難辭其咎。
屋子裡靜謐的掉落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楓紅鸞一言不發,楊芸靜若寒蟬。
許久,才聽楓紅鸞淡淡道:「起吧!」
楊芸卻不敢起來,跟著楓紅鸞這幾年,被提攜為了晉王府的大丫鬟,跟著楓紅鸞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變故,她早已經退卻了小丫頭的戰戰兢兢,為人穩重,有心機,但是在楓紅鸞面前,她卻依舊是忠誠恭順。
今天的事情,她知道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沒看住韓賈氏,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搶走韓無恨。
「奴婢有錯,請主子責罰。」
楊芸的脾氣是強的,楓紅鸞知道自己要是就這樣原諒了楊芸,楊芸必定自己心裡也過不去那道坎兒,一直會怪罪自己。
隨手的,將桌子上一個花生盤往地上一丟,花生散落了一地,她懶懶道:「我去小憩會兒,起來的時候,不想看到地上這些花生。」
「謝娘娘!」
楊芸心裡自然清楚,楓紅鸞只是想讓她心裡好過,才給她這樣一個不算責罰的責罰。
一粒粒的撿起花生,看著楓紅鸞往內室去背影,她的心裡,有些微微疼惜。
王爺去了後,王妃太孤單了,她還這麼年輕啊!
有時候想想老天真是不公。
撿著花生,想到了剛來的時候泓炎和楓紅鸞毫不避諱她的那番親暱,想到泓炎和楓紅鸞深厚甚篤的感情,她不難想像,沒有泓炎的這段日子,楓紅鸞過的有多淒清。
她已經不止一次的看到楓紅鸞坐在泓炎給她設計的木蘭花架下發呆。
有時候一個人傻笑,有時候黯然神傷。
這樣的表情,讓人心疼。
撿著花生,她暗暗歎息一口,知道如今唯獨能為楓紅鸞做的,便是幫楓紅鸞照顧打理好這個家。
六兒也不在了,王爺失蹤後,六兒就在一個夜晚死在了房裡,看樣子是給王爺殉葬的。
以前她總以為如果要覓得一段好姻緣,這個府上大概就只有六兒和她相配,六兒的死,著實也讓她難過了好一陣。
如今雖然看淡了,想起來,卻也微微寂寥。
晉王府,似乎從那一天開始就冷冷清清了。
少了王爺和王妃的恩愛歡笑。
也少了六兒的嬉鬧調皮。
倒是那個幽王泓鳶來的次數更為頻繁。
楊芸自心裡並不希望幽王常來,畢竟男女之間有妨,外頭隱隱都有了傳聞,說是幽王出入晉王府頻繁,這樣下去,長此以往,只會壞了她家主子的名聲。
雖然幽王每次都帶著幽王妃來,可必究是叔嫂有別,太過靠近,只會讓她家主子落人詬病。
明日她家主子就要回去娘家了,楊芸倒是希望她家主子去了就多住上一陣子,住個一年半載的,反正府上也沒有什麼需要操持的事兒。
她清楚,一旦主子回了娘家,幽王便不好隔三差五的找上門了。
今日她會失誤讓韓賈氏跑了,多半也是因為聽說幽王又來了,分了她的心。
但願這幽王,對她們主子只有叔嫂之情,沒有逾越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