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就羨慕起江南子來,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遊山玩水,瀟灑自在,不似她,被困在仇恨的漩渦之中,難以自拔,心心唸唸的,便是如何對付那些惡人,如何叫他們一點點嘗盡苦楚,生不如死。
她的人生,和江南子的人生就像是春天和冬天的區別。
他生機盎然,錦繡燦爛,前途雖然未知,但即便是殘垣斷瓦的淒涼境地,也有牆頭綠草,生機盎然。
她不一樣,她的世界,陰霾,森冷,就散面前是點著火爐的金碧山莊,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冰窖,冰窖裡的寒冷,侵蝕了她的骨骼,從她的血液深處到肌膚表層,都透著一股冷意。再溫暖的火把, 也暖不了她的心。
那生離死別,家破人亡,萬劫不復的痛苦,經歷過了,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從中釋然,除非,讓那些人,一點點的,經歷她經歷過的痛,然她們用血肉來祭奠她死去的上輩子,這樣,才叫她心裡痛快。
陰險也好,卑鄙也罷,便是全世界都覺得她是個蛇蠍心腸的人,她也甘之如飴,只要,能守護著想要守護的人,能報復了想要報復的人。
*
楓紅鸞的母親,是十二年的正月初八過世的,過世前很長一段日子,母親臥病在床,身子羸弱不堪,每日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
城中大夫,包括宮中御醫都來診治過,每一個,皆是搖頭歎息,說油盡燈枯,叫家裡準備後事。
楓紅鸞當時才五歲光景,剛開始記事,卻並不懂事,只以為母親不過是感染了風寒,比較嗜睡,總有一日會起來,和往年一樣,陪她的堆雪人,看雪,給她講故事,教她讀書認字。
直到初八這日,天際飄著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便好似那破了個洞的鵝絨被子一樣,在空中編製出了一片碩大的蒼茫慘白。
這日很冷,入冬後最冷的一日,母親的房間裡卻極暖,楓紅鸞坐在床邊邊等,在看小人畫,母親睡醒,臉上是難得見的紅光,精神頭也特別的好,還起身把楓紅鸞從小板凳上抱了起來。
母親的懷抱,很溫暖,溫暖如春,母親問:你看的什麼?
楓紅鸞說:小人畫。
母親接過,陪著她看,父親進來時候,見到這一幕,大為歡喜,上前抱住母親,眼眶紅潤,感慨上天眷戀,終於放過母親一命。
父親吩咐廚房大辦宴席慶祝,並命丫鬟伺候母親更衣洗漱梳妝,楓紅鸞還記得,銅鏡裡的母親,面若桃花,紅唇貝齒,星眸溫柔似水,一身紅裝,宛若一個待嫁新娘,丫鬟在往母親頭上簪碧玉簪,她頑皮非要幫母親簪,丫鬟抱住她,把著她的手把髮簪簪入母親髮髻,她正等著母親表揚幾句,母親瘦弱的身子,轟然往後倒了下來。
這一倒,便是永別了。
如今站在母親墳前,楓紅鸞頭上戴著的,便是當日幫母親簪的髮簪,現在的她,早已明白,母親當日,無非是迴光返照,母親的病,早已經回天乏術了,只等著死神降臨。
站在墳頭,原本晴朗的天氣,漸開始飄雪,楓紅鸞側頭,看到父親眼眶微微濕潤,就知道父親必定又想念母親了,結髮夫妻,患難與共,相濡以沫,母親在父親心裡的地位,便是誰都無法替代,這樣的伉儷情深,叫楓紅鸞不無羨慕。
「爹爹,莫要傷感,女兒說過,母親一直在我們身邊。」
「嗯,爹爹知道。」楓城吸了一口涼氣,看著飛雪,拍了拍楓紅鸞的肩膀,「走吧,天下雪了,當心著涼。」
「嗯!洛河,幫父親撐傘。」
「遵命,小姐。」
洛河和留香打了傘,跟在楓城和楓紅鸞身上,從墳地上回來,楓紅鸞也有些許的傷感,想她母親,身子骨雖然不算硬朗,但是家裡是開武館的,外祖父更是武功精湛,把一身武藝,半身都教給了母親,母親學藝不精是對,但是長年累月的鍛煉,身體連個小風寒都難得感染。
誰能想到,好端端的盡然染上不治之症,年紀輕輕便去了。
「爹爹,母親當年得的什麼病?」明日江南子要來,她倒是想知道,怎會有這樣一種病,病來如山倒,好端端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江南子熟通醫禮,若是將病症描述給他聽,或許他會知道是何病,不似那些太醫,只說沒的治了,五內俱疲,脈搏虛無,氣息微弱,也不告訴是何種疾病。
楓城一番傷痛回憶:「年前你母親只是覺得腹中有些不適,我還以為你母親又懷了身孕,甚是的開懷,但是大夫過來針織,說是鬧了肚子,並非懷孕,開了幾帖藥劑,漸漸的好了,便也不再重視,不想……」
他停頓了一下,模樣更為苦楚傷懷,繼續道,「那是十二月初三日,你母親小解有血出,我著實嚇壞了,當即請的御醫來診治,御醫開了一些藥,說你母親得的是溺血(尿血)之症,乃熱擾血分,熱蓄腎與膀胱,損傷脈絡,致營血妄行,血從尿出,必定是心火亢盛,膀胱濕熱,肝膽濕熱,腎虛火旺,脾腎兩虧引起,開了一些清心瀉火、涼血止血的藥方,後又給了我三個滋陰降火,益氣攝血的食療方子,我照方抓藥, 照食譜給你母親烹製三餐,不想你母親病症,不輕反重,初時不過是溺血罷了,到最後,每次出恭(大便),也見血絲斑斑,我大覺不妙,請來眾多御醫大夫,卻不想,他們居然說你母親已油盡燈枯,回天乏術,之後,身子一日比一日羸弱,那年初八,我見她忽然能坐起身抱著你,以為是上天眷戀她,叫她起死回生,豈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