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發現越來越多的白頭髮,眼角開始攀爬的皺紋。還有……身邊死去的人,越來越多了
多到她已經麻木於哭泣,多到她已經開始想著下一個會是誰,多到……也做好了自己將死的準備了罷……
王淑曄是在一年前病逝的,令衛子夫震驚的,是劉徹對王淑曄的感情。
入殮那天,劉徹低喃了一句:「你是最瞭解朕的女人……」
只一句話,好像就把衛子夫這個皇后打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後來,劉徹因為太過思念,甚至還可笑的舉辦了招魂儀式,那些,衛子夫都是聽下人們間傳話的。
王淑曄最體貼劉徹的,她把劉徹當成了自己的生命去愛,傾盡權利做個肯為他分擔的女人。
若是沒有劉據,這個皇后之位,恐怕也是王淑曄的吧。
除了王淑曄,還有死在長樂宮的陳阿嬌,一生本本分分最後安詳而死的秦芹,還有衛青……
對,衛青……他終於還是比衛子夫先走了一步。平陽日日以淚洗面,雖然她們相守的時間短,但是也足夠了罷。
失去了這個弟弟,衛子夫和太子劉據也就失去了朝廷裡的一個樑柱。但是衛子夫現在不願意想這些政權的紛擾,甚至連屢屢對她不敬的鉤戈夫人,也懶得管她,
鉤戈夫人,是劉徹在趙婠生下兒子後,賜給她的位分,還特意給她修建了一個鉤戈殿。這份寵愛,在衛子夫看來,好像以前的自己也有過。
趙婠的兒子,衛子夫見過幾次,他叫劉弗陵,是個俊俏聰明的孩子,劉徹也甚是喜歡。
說道所有的兒子裡,最近和劉徹關係極為不好的,就是太子劉據。
衛子夫好幾次聽宮人說,在朝堂之上太子又和皇上的政見不同,太子幾次還頗有頂撞,氣的皇上拍案而起。
在別人的眼裡,皇后和太子,都是岌岌可危的地位,有些支持的大臣,也開始轉向了深受皇上喜歡的劉弗陵了。
衛子夫推開了窗子,看了看外面高掛的日頭,炎熱不已:「太子還在宮外嗎?」
丁香為難的點了點頭。
「今日見不到,就差人吩咐太子回去吧,別得了暑熱。」
「諾——」
劉徹最近對劉據極其反感,基本上不允許他入內宮。劉據又是個孝順的孩子,想見衛子夫,哪怕是在外面一直等著皇上恩准,也想要來未央宮見母后。
他越是這樣,衛子夫便越放不下他,
明明可以不管他,明明他的事情都與自己無關,明明他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明明他的出現害死了自己當年肚子中的骨肉……
可她卻沒法子不喜歡這個替補的兒子,劉據孝順,善解人意,懂得哄衛子夫開心,為人又正直。
只可惜啊,現在的劉徹,基本上連衛子夫也不認識他的。聽盡朝中那些人的讒言,一次次否決太子的提議,這讓劉據很為難,也讓衛子夫很擔心。
那日,衛子夫接到消息說,丞相公孫賀之子,公孫敬被人告發用巫蠱之術詛咒皇上。公孫敬是太子這邊的人,他突然出了事情,讓衛子夫大感不妙。
又是一個巫蠱的罪名,又牽連了很多人,衛子夫最不想看到的便是這個巫蠱,她做親眼見到的那次,都是被人冤枉至死,而有苦不能說出。
此時劉徹在外休養,江充等人如此大膽,定有問題!
「把這封信送到太子府,告訴他小心行事!」
衛子夫讓丁香命信使前去太子宮。信裡的內容,都是衛子夫所擔心會發生的事情,可能和太子本人有關,讓太子趕緊些書信稟告皇上,查清此事。
信使匆匆的從小路穿過,卻在走到一半的時候,被人一刀斃命。
趙婠沉著笑走進那個躺在血泊中的信使,一把抽走了他手裡緊緊攥著的信紙,打開一看,是衛子夫密密麻麻的字跡,挑嘴一笑,撕成了兩半。
「娘娘聖明,竟然能猜中皇后會提醒太子,幸好及時攔下了信件。」
說話的是江充,就是以巫蠱的罪名殺死公孫敬的人,也是一直反對太子的其中之一。
趙婠陰冷的看了看椒房殿的方向:「皇后心思縝密,什麼事情又豈能瞞得過她。不過只要我們小心應付,太子都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是,娘娘果然聰明絕頂。臣等一定會罷除了那個昏庸的太子,輔佐少皇子劉弗陵為儲君!」
兩人相視一笑,正在醞釀一場蓄意已久的陰謀……
武帝征和二年
衛子夫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江充等人開始散佈太子劉據使用巫蠱之術陷害皇上的謠言。
今日,江充帶領了一幫禁衛軍開始搜宮,衛子夫冷眼看著被他們翻得亂七八糟的椒房殿,並安慰在旁嚇壞了的丁香,說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便不會有事。
可是沒想到的是,江充竟然在太子宮搜出了巫蠱的木偶小人。
「兒臣並沒有做錯,也相信父親不會被江充這等人給騙了去,母后請放心,此事兒臣一定妥善處理。」
劉據來到椒房殿,讓衛子夫切勿擔心,衛子夫也只是搖著頭,對此事無能為力。
但她沒有想到,這次再椒房殿的相見,是母子兩人的訣別……
太子劉據屢屢上書給皇上所在的休養的地方,可卻一直不見回音。劉據身邊的謀士猜測皇上可能已經不再人世,若不反抗,只能被江充殺害。
終於,劉據還是沒能耐下性子,那天,長安城火光滿天,血腥滿溢。
「七月壬午,太子派人假冒使者收捕江充等人。江充助手按道侯韓說懷疑使者身份,不肯受詔,被來人殺死。太子搜查全城涉嫌巫蠱之人,並向百官宣佈江充謀反。隨即殺死江充,處死上林苑中的巫蠱術士。」
不久後,劉徹終於知道了這件事下令丞相抓捕劉據,格殺勿論!
太子糾集了數萬人,與丞相軍激戰五日,死者數萬人。最終,劉據勢孤力弱而兵敗,唯有逃離長安。
完了,一切都完了……
衛子夫跌坐在冰冷的椒房殿裡,知道已經無力回天,這樣的罪名,她和兒子都擔待不起。
或許真的到了這一天吧,她也該放一切了,周圍的人都走了,自己也變沒有什麼可掛念的了。既然逃不掉,不如自己選擇去路。
三尺白綾懸於樑上,衛子夫裹著一身朱紅,站在椅凳上俯視著殿內的一切。系結與項前,緩緩閉眼,絲綢滑過肌膚的觸感甚是冰冷驚悚。
蹬掉腳下椅凳,脖子一點點被勒緊,呼吸不能自主,漸漸,眼前一切都模糊,接著是無止盡的黑暗,好像還能恍惚聽見門外宮娥大聲呼喊:「來人啊,皇后娘娘自殺了!」
再無力氣分辨,任由痛楚佈滿心臟。
起起伏伏的宮闈之路,這樣的結果極好,至少,她轟轟烈烈的死過。至少,她在黑暗之中還有一雙雙手等著來攙扶她。至少,她走在那些珍愛的人之後,不需要她們來承擔痛楚。
至少,她認為自己始終輸掉的這盤棋局,花了一生的時間去明白,沒有一個人可以贏到最後。
……
武帝征和二年,皇后衛子夫因不能自明,自死於未央宮中。
追封,孝武衛思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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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逃到湖縣一戶貧家,戶主常賣屨以維持太子生活所需。太子有一位富有的故人在此地,因為劉據派人找他而被人發現,官吏圍捕太子,太子因拒絕被捕而自殺,戶主亦被殺。
征和三年,武帝最終醒悟,替太子平反,建「思子台」。立下『罪已詔『,反思自己的罪過。
武帝立子殺母,將劉弗陵母鉤戈夫人打入冷宮,後鬱鬱而終。
後元二年,春,武帝在彌留之際立劉弗陵為太子。拜奉車都尉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四天後武帝駕崩,年僅八歲的弗陵即位,是為漢昭帝。
劉弗陵(後改名劉弗)即位後,將李夫人墓遷葬至茂陵,追封鉤弋為皇太后,在趙氏所葬之處發卒二萬人修雲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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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老婆婆,那衛子夫就這麼死了嗎?」
山林鄉村間,一個紮著雙側髮髻的小姑娘搖著坐在椅凳上的一個老人,聽完了故事後,帶著些哭意。
周圍聽故事的小孩兒也都圍了上來,詢問著老人衛子夫是不是太可憐了。
「她不可憐……」老人家慈祥的笑著,扯著眼角的皺紋,摸著孩子們的腦袋:「她呀,其實是很幸福的……」
老人安慰了每個孩子,聽完了故事,又讓她們去別處玩耍,一時間,嬉笑聲也遠離了她的身邊。
她顫顫巍巍的站起,輕輕撫上脖子上那一圈永遠無法抹掉的疤痕,望盡天邊即將到來的日落,意味深長的笑了。
「是真的很幸福,在死的時候沒有一絲遺憾,因為那時候,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遠處的未央宮,屋頂的琉璃瓦反射著夕陽的光,迷離之下,一個舞姿翩躚的女子在包裹著金黃色的周圍,笑著跳著每一個舞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