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拿起那支沒有了同心結的羌笛,衛子夫還是會浮現出一絲絲微笑。她現在才知道,有情人終成眷屬,對於宮裡面的人來說,是件多麼遙不可及的夢。
以前分不清劉舜和劉徹在自己心裡到底誰輕誰重,現在她看透了一些。劉徹是她的丈夫,但劉舜是她一生中唯一一個讓她做不成自己的人。
也罷,女人一生中,只能選擇一個男人。衛子夫常常感歎,老天還真是不公平,為何劉徹擁有無數個女人就是享樂,而自己心裡佔著一個劉舜便是罪呢?
所以,她即便成全不了自己,也要盡力去成全身邊的人。
平陽公主二嫁的夫君,夏侯頗,因為和他父親的御婢通姦,畏罪自殺,封國也被撤消。平陽公主若說起傷心,倒不如是氣憤,氣憤之後,往往是沉默寡言。
衛子夫把一個錦盒遞給平陽公主的時候,平陽並沒有明白她的意思。錦盒裡面是一個做工精緻的翡翠手鐲。
「娘親以前說過,要是衛青娶了媳婦,定要給她打造一個碧青色的翡翠手鐲……」
一番話下來,平陽已是動容。
沒錯,衛子夫要成全她和衛青。衛青多年沒有娶妻,他的心裡一直還擱著平陽的位置,也該是時候了,為他操辦一次成婚之禮。
衛子夫以皇后之命向皇上請命,給衛青和平陽公主賜婚,劉徹對衛子夫這突然的決定感到意外,但因衛青和平陽雙方都情投意合,況且衛青現在的大司馬大將軍之位,也是能風光迎娶平陽公主的。
平陽遮著紅蓋頭下的臉龐,幸福羞澀,一步步朝著在那頭等著的衛青走去。平陽的三嫁,可能這一次是最幸福的。
……
李熹茗近些日子身體不好,衛子夫是知道的,在她懷孕的時候就已經每日臥在床榻。生下了劉髆後就時常久病不起。
但是,今日李熹茗的貼身丫鬟前來告訴衛子夫說,請衛子夫前去雲光殿見李夫人,這樣的邀請,總是讓衛子夫隱隱有些不安。
李熹茗躺在床榻上,聽見了衛子夫的進門的腳步聲後,才側著撐起了身子。
「找本宮來什麼事情?」
李熹茗似乎有些難以開口,滿臉病容的臉龐早就失去了花容月貌。她猶豫之後,又篤定的抬起頭來,抿了抿蒼白乾裂的薄唇,手顫抖的抬起,指向了旁邊的一個木搖車:「劉髆……」
衛子夫冷眼相看:「你不會是做如此天真的想法,讓本宮替你去照顧劉髆吧?」
李熹茗怔了怔,對衛子夫話中的譏諷感覺揪心無比。她自己將不久於人世,這一點她非常清楚,唯一要掛念的,就是她拼盡全力生下來的兒子。
「求皇后……」
李熹茗垂下了頭,聲音沙啞,但還沒有說完,衛子夫便打斷:「皇子自有人照看,本宮又豈能插手?豈不有失規矩。」
衛子夫心裡現在也是有些慌亂,她不明白李熹茗的意圖,兩人幾乎是水火不容,以前鬥得你死我活,她怎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給敵人呢?
李熹茗猛地咳嗽了兩聲,吃力的靠在了床榻邊:「其實,劉妍滿月酒的那天晚上,皇上沒有留宿在我那裡,而是說,不能對不起你和孩子,便又匆匆的跑去了昭陽殿……」
衛子夫凝眉看著她,心裡狠狠一緊:「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那個晚上,是衛子夫對李熹茗恨意的開始,也是衛子夫最介懷的事情。她在妍兒滿月酒的時候搶走了劉徹,在衛子夫的心裡,這是一個不能被饒恕的罪名。
「只是,我很自私。第二天聽說你整夜留在秦芹那裡,並不知道皇上去找你的事情,我便撒了個謊……」
衛子夫腦袋有些空白,每當恨意被擊潰時,她總覺得自己很可笑。從那時開始恨著劉徹,恨著李熹茗,在今日的一番話後,全部被瓦解的乾乾淨淨。
「僅憑著這一點,你以為就能化解我們之間的恩怨嗎?」
李熹茗吃力的笑了笑,重重的舒了一口氣,略帶感概:「何必說成是恩怨呢……其實我最近在想,我們鬥了一輩子,圖個什麼,身為女人也做不了皇上的獨寵,更成就不了什麼豐功偉業,到頭來,臨了閉眼的時候,不還是一場空夢嗎?……」
衛子夫眼神迷離,接著她的話道:「有人羨慕宮裡錦衣玉食的生活,但宮裡的人卻奢望那份難得的自由。人們都是在一味的追求自己得不到的。卻不知道,得到了也未必是好……」
她和李熹茗太像了,像到連最近醒悟的時間都一樣。
之後的兩人,似乎沉默了很久,後來又說了很多話,回憶過往,剛進宮的時候,清華殿的時候,兩人使計的時候……
李熹茗最後問了一個問題,她說,自己容貌已失,擔心劉徹對其反感,從而冷落了劉髆。
衛子夫只淡淡的說了句:「若你不想被他看到,就以被褥蒙面,雖然他當時可能會生氣,但依著他的性子,日後定會思念與你的。」
真的很可笑,她竟然在出主意讓自己的丈夫去懷念別的女人。
衛子夫還是沒有答應幫她照顧劉髆,但是承諾,不會讓劉髆以後的日子太難過。劉髆不是長子,只要注意以後不太過聰明,也不太過愚鈍,以他皇子的身份,還是能太平安樂的過一生的。
李熹茗很快便走了,她真的像衛子夫說的那樣,即便是劉徹想來看李熹茗,她也拿被褥蒙著面,不讓其相見。劉徹仍是懷念著那個美貌傾城的女子。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
武帝元封五年
衛子夫最近愛上了睡覺,整天總是懶懶不願多動,即便是這樣,身子還是越來越消瘦。因為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