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天涯 第1卷 第二十二章
    段天涯依然吃著佳餚,喝著美酒,依然繼續和女孩子們嬉戲。但很快的,他發現那個夢已經在他的心中種下了根苗,一種令人隱憂的根苗,一種一旦他想起就會生出一種害怕的根苗。

    夢境,當然是假的。但段天涯已經在想,這個夢終有一天會變成真的。他很想將這個夢忘掉,但他無論如何的努力,都無法將它從心中祛除。

    終於有一天,他迎著朝陽的拂照,乘著清風的吹送,來到了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沒有美酒,沒有漂亮的女孩子。這裡有什麼?只有悠悠的白雲,綠綠的青草,有一望無垠的原野,有往來嬉戲的小鹿。

    他緩緩坐了下來,靠在一株榕樹下,靜靜的將眼睛閉了起來。

    雲很淡,風很輕。一切都充滿了靜謐的味道,他的心中是不是也同樣的靜?他在想什麼?

    他想到的很多,一個人活在世上,能擁有的東西未必會很多,但每個人的心中,所留下的東西一定不會少。一個人若是能常常靜下來來想想,就會發現,自己心中不但很多,而且很擠。

    他在這許多的事情之中沉浸了很久,這些都是自己擁有的東西,他不但在身體上擁有它們,而且在心中也同樣包裹著他們。

    他想了很久,他忽然發現,這些東西他並沒有真正佔據過,相反的是自己的心卻早已被它們佔據。當他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已經對這些填滿了自己心胸的東西開始討厭。

    討厭,本就是一種病。這種病不但發作的很快,而且很快會傳染給別人。當他對這些東西討厭的時候,他身旁枝頭上的一隻白鴿忽然振翅而起,向遠方的白雲深處緩緩而去。

    他皺了皺眉頭,忽然想到了什麼。無論什麼東西,都可以進入到一個人的心中。但一個人的心是否要將它留下,又是誰在主宰?

    他接著想了下去,想了很久,很久。天黑、天亮、日昇、日落。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裡想了多久,他的精神彷彿早已經離開了軀體,他去了哪裡?

    他已經回來了,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笑了,眼中也閃爍出一種奇異的光芒,他在笑什麼?

    笑聲傳揚在一望無際的碧野上,不斷的在遠方迴盪。他的身影也在遠方漸漸消失,他走了,走向了遠方,走向了虛無。

    淡淡的清香還在室內不斷的繚繞,段天涯已經醒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剛剛走了一段很長的路,但他卻沒有絲毫疲憊的感覺。他望了望地上的紅毯,望了望站在身旁的妙行。他知道,自己已經從遠方回來,從虛無中醒來。

    「我是不是做了很久的夢?」段天涯緩緩站了起來。

    「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縱然是明知是夢,又有幾人醒過?」妙行的話很妙,段天涯忽然笑了起來。

    他明白妙行的意思,他從夢中醒來之後,已經明白很多事。他喃喃道:「不錯,我身處夢中的多情宮,卻又在多情宮夢到了東嶽泰山。一個人活在世上,豈非正是夢中還做著夢?

    他望了望正在微笑的妙行,接著道:「夢即是醒,醒即是夢。既然是夢,又何必去醒?」

    妙行點了點頭,他身後的惠靈也在點頭,他是不是也明白了什麼?

    段天涯忽然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

    「忘情居!」惠靈笑著回道。

    「忘情居?」段天涯喃喃道:「情若可忘,世上又怎麼會有這麼多癡男怨女?」

    「所以這世上永遠都只有那些超凡脫俗的人,才能達到太上忘情,羽化登仙的境界。」妙行笑吟吟的望著他。

    段天涯問道:「這麼說,你要我們到這裡來,就是要我們忘,忘掉從前,忘掉一切?」

    「不錯,一個人若是懂的怎麼去忘,他就好像是重新來到了這個世上。以前的一切,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妙行頷首道:「你現在是不是有這種感覺?」

    段天涯想了想,忽然搖頭道:「只怕你要失望了。」

    他緊接著道:「因為我現在已經在想一個人。」

    段天涯會做夢,欣欣當然也會做夢。欣欣是個很美的女孩子,當她伏身在那張紅地毯的時候,她立刻聞到了一股誘人的清香。這種清香令她沉醉,令她全身都已經處在一種軟綿綿的感覺中。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也越來越平順。她很快的來到了一個地方,這是個很美的地方。

    她很快的陶醉了,她望了望溪流中正在嬉戲的鴛鴦,又望了望一旁正在梳翎的仙鶴,仙鶴的旁邊是一隻起舞的孔雀,欣欣不禁開心的拍起了手來。

    仙鶴已經來到她的面前,孔雀也在舞蹈中向她靠攏。她摸了摸仙鶴嫣紅的丹頂,又來到了孔雀的身旁,和它一起跳起了舞蹈。空中忽然飛來了一排大雁,它們不斷的鳴叫著,就像是為她們喝彩,為這裡的春意歡呼。

    欣欣不斷的跳著,不斷的笑著。等到她覺得有些累了,忽然看到水中的鴛鴦將清涼的溪水不斷的拍打在對方的身上。她歡呼了一聲,脫下了身上的衣服,緩緩的走向了水中。

    溪水不但很清澈,而且很涼爽。欣欣在水中靜靜的享受著被清涼包圍著的感覺,她望了望在一旁飄過的一堆堆鴛鴦,忽然想到:「如果此時他也在這裡,那是件多美妙的事?」

    鴛鴦相伴,朝夕不離。這本是天地間無數男女所嚮往的美好故事,欣欣望著從身旁嬉戲而過的鴛鴦,不禁看的癡了!

    春天,是生長的季節。春天,也是多情的季節。

    迎著拂面而來的春風,欣欣緩緩將衣服穿了起來。她的眼睛不時的在四周流轉著,這裡的一切都令她令她著迷。正在她沉迷在這一切美好的時候,春風已經停了下來。仙鶴也忽然展開了翅膀,急急向天際飛去。她急忙向跳舞的孔雀望去,它也早失去了剛才跳舞的美態,匆忙的奔走向遠方。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一切都似乎在瞬間消失。春風已去,換來的卻是刺骨的朔風,它無情的向欣欣怒吼著,她的頭髮也被驟然間吹得凌亂起來。

    怒風起,所有的樹木都開始凋零,黃葉紛紛打在欣欣的臉上。欣欣急忙用手將雙目遮住,緩緩的向後退去。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片片白雪已經在她的面前緩緩降下。

    雪花已經將地上的綠草覆蓋,湖面已經開始結冰。一對對鴛鴦們正在水中哀號著,它們被水面的寒冰凍結在上面,儘管它們用力的拍打著,淒厲的鳴叫著,卻在片刻之後,漸漸沒有了聲息。

    欣欣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很快的,眼淚也已結成了白晶。欣欣任由它掛在臉上,喃喃道:「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

    她忽然伏下身去,撲在皚皚的白雪中,大聲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白雪在何時已經化去。等到她再次抬頭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一聲熟悉的聲音。

    她循聲而望,一隻跳著舞蹈的孔雀正向她姍姍而來。她再次向湖中望去,水面上正有一對鴛鴦在嬉鬧著向岸邊游來。她揉了揉眼睛,難道這一切都是夢境?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癢,一對潔白的羽翼正在拂拭她的臉龐。白鶴已經回來,它沒有在梳理自己的鶴翎,它在做什麼?難道是在替欣欣擦拭她的眼淚?

    欣欣一聲嬌笑,已經抱起了仙鶴。她快步來到了孔雀的旁邊,歡快的跳了起來。

    歡樂,總是來的很快,它離去的時候雖然很痛苦,但當你再次獲得它的時候,是不是會更加珍惜它?

    欣欣再次脫下了衣服,再次跳進了湖中。她仔細的清洗著被狂風吹亂的頭髮,洗去自己面上的淚痕。

    清風徐來的岸邊,欣欣已經穿好了衣服。正當她想要俯身在柔軟的青草上,好好睡上一覺的時候,清風再次失去了它的影蹤。

    狂風已經再次吹起,依舊是白雪,依舊是寒冰。剛才的景像已經瞬息而來,仙鶴無蹤,孔雀不見,鴛鴦依舊被陷入冰層。

    欣欣這次沒有哭,她忽然發現,這一切根本是個夢境。夢境無論多麼可怕,都不是真實的。

    欣欣忽然笑了,她笑望著吹來的狂風,笑望著紛紛而落的白雪,喃喃道:「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

    風已止,雪已停,欣欣的夢也醒來。她揉了揉眼睛,面前已經出現了一張笑臉,段天涯的笑臉。他的背後正站著笑吟吟的妙行。

    「你們怎麼來了?」欣欣問道。

    「因為我的夢比你醒的早了一些,所以我來看看你。」段天涯眨著眼睛笑道。

    「難道你也做了夢?」欣欣再次問道。

    「不錯,這本是個讓人做夢的屋子。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忘情居。」段天涯笑道。

    欣欣望了望妙行,笑道:「你要我們到這個屋子來,就是要我們做這種夢?」

    妙行頷首道:「不錯,這個屋子本就是長春谷的弟子,用來做夢的地方。也只有做過夢的弟子,才能到下一個地方開始學習道法。」

    「我明白了!」欣欣站了起來:「這裡不但可以讓人做夢,更能讓人明白夢中的道理,是不是?」

    妙行再次頷首道:「這麼說,你一定已經明白了夢中的道理。」

    欣欣笑道:「春生夏長,秋收冬亡,世上的一切都在生與滅之間反覆循環。」

    她忽然對段天涯眨了眨眼,又回頭對妙行道:「所以根本沒有生與死這件事,一切都不過是場夢境。」

    妙行已經笑了起來,段天涯也在笑。他很少見到欣欣這個樣子,他忽然覺得,經過了這場夢境之後,他們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

    他忽然笑道:「你為什麼不猜猜,我做了什麼夢?」

    欣欣想了想,笑道:「像你這種人,除了夢到酒跟女人,還能夢到什麼?」

    欣欣的話還沒有落地,段天涯已經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熱,他望了望妙行。妙行也在望著他,他的臉上更熱了。

    欣欣忽然問道:「冷殘月呢?難道他還沒有醒?」

    段天涯笑道:「不錯,像他那樣的人,不知道會夢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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