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八年前……我……我一直都懷疑,未央宮那晚,我才知道玉拂練鬼影之手很多年,但是八年前的那個小女孩根本不會武功,她扶我進山洞的時候擦傷了腳踝,當時血流如注,雖然我眼睛看不到,但是那駭人的血腥味道我絕對忘不了。
我問她,會不會留下傷疤,她說會。但是值得。可玉拂腳踝沒有,她說是後來用了嬰凝雪肌丸才好的,但嬰凝雪肌丸一直只存在於傳說當中,今日我見白小樓給你用了,才知道,這嬰凝雪肌丸三十年才有一瓶。玉拂如何能得到?就算是三十年前的一瓶,也是白家至寶,玉拂那時候還是小孩子,如何能得到?
除了你……我想不到還有別人……因為曾經你的愛,那般單純依戀……我……」
耶律宗驍好幾次斷斷續續的說不下去。這完全不像他。
一個背負了那麼多深宮秘密的他,也有這般語無倫次的時候。
一直在他心中堅定了八年的秘密,而今,正一層一層的揭開原本看似美好的面紗,將原本的真相剖析出來……
幕涼望著耶律宗驍失措無助的像個孩子一般的表情,不覺迷茫的搖搖頭,旋即,便是一聲冷蔑嘲諷,
「單純依戀?呵……耶律宗驍,你還好意思用這個詞嗎?什麼八年前,我……」幕涼本想說,八年前的事情她不記得了,但是還沒等說完,便有一幕幕熟悉的景象出現在眼前,那般清晰明白,就像昨日場景清楚重現。
八年前……飛度山……山洞……
地上滿滿的都是紅色的蠟燭。單純無害的小女孩,俏皮的將蠟燭擺成兩個字……宗驍。
而男孩因為受傷嚴重雙目暫時失明,根本不知道小女孩做了什麼,也看不到她的模樣。只能是蜷縮在地上,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小女孩有些冰涼的手,另一隻手摸索著去觸摸她包紮的厚厚實實的腳踝。
「疼嗎?」小男孩問道。
「不知道。」小女孩甜甜一笑,笑容明淨耀目,只可惜,小男孩看不到。
「為什麼是不知道?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小男孩不解的問道。
「嗯……其實是隱隱的疼著,但是又有些麻木,所以,我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小女孩天真無邪的話語,惹得男孩哭笑不得。遂告訴她,
「這是疼的麻木了。看來你傷的不輕,這會子是麻木了,等一會這個勁兒過了,那可就是鑽心的疼呢。你若受不了,就咬我的手腕,好嗎?」十二歲的耶律宗驍清輝閃爍,只可惜,那一刻的他什麼都看不到。
很多年後的今天,他唯一後悔便是此刻。為什麼……不問她的名字!
「沒事,我能挺過去……在家裡,三夫人……」
「沒事了沒事了。我給倒水喝。」小女孩說到一半突然不說了,耶律宗驍那時候正疼的昏昏沉沉的,也沒聽清楚小女孩後面說了哪三個字,好像是什麼三……
而今再想,她說的會不會是三夫人?而她原本是想說,在家裡,三夫人的打罵凌虐比這嚴重多了。
「在我恢復視力之前,你不要走,好不好?」他第一次如此求人。自小,他就知道,他不受父皇的寵愛,而他的脾氣也反叛的倔強任性,從來不會求人。就是搶了二哥耶律兮然的東西,被父皇鞭笞責罵,他也咬牙忍著,絕對不妥協。
這種虧吃了好多次,卻從不長記性。可是現在,他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這樣一個單薄纖細的小人兒陪在身邊,他才肯釋放自己全部的孤獨和寂寞。
「這……」小女孩顯然是有些遲疑的。
「你家人會擔心的,是吧。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你走吧,稍後我發出信號的話,會有人來接我的。」十二歲的耶律宗驍勉強一笑,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縱然十二歲的年紀,卻已然具備了被遼皇室血統那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高貴氣勢。
小女孩盯著他,眸子眨了眨,繼而搖搖頭,脆聲開口,
「沒關係,我沒有家人。我陪你……」
「真的?謝謝你。」耶律宗驍當時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卻忽視了小女孩在說出沒有家人時候,那淒涼無助的語氣。
一個月時光,轉瞬即逝。他與她之間最純潔無邪的情愫,由此而來……
只是,這一個月的最後一天,她出去採野果子回來之後,卻是變了聲音。雖說改變了聲音,確實對他們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一切瞭如指掌。她說是被人販子灌了藥,本來是要將她賣下山的,後來她拚命逃跑才會回來這裡,還說那些人販子會追來的,這才讓耶律宗驍下定決心發出信號鎖,叫來搜尋他一個月未果的侍衛。
那年,他不過十二歲,對於這突然變聲的小女孩,自然也是沒有任何的懷疑。
特別是當他視力恢復了之後,看到眼前是玉拂那般甜美無害的少女,一顆心,自然而然的萌動了。
而那一個月的時光,他之所以不肯回宮,就是想看看,如果他生死未卜,那麼父皇對他的在意會否超過對二哥的。然,他卻失望之極。當他回宮的第一刻,看到的只是父皇親自拿著二哥的手,俯下身教二哥練字。二哥一臉崇拜的看著父皇,而父皇看向二哥的眼神……像極了一個普通的慈父。
縱然耶律宗驍也曾得到過父皇的誇獎,但是父皇即便給予他肯定的時候,也是一副高高在上威嚴不可侵犯的架勢,永遠都距離他一米之外的距離。可對於二哥,父皇竟是親自拿著二哥的手教他練字……
耶律宗驍還聽到父皇說,「沒關係兮然,這次練不好父皇也不會怪你。慢慢來,你這性子像你的母妃,不急不躁,超脫塵世。父皇最是喜歡……」
而父皇誇獎耶律宗驍的時候永遠只是那一句,「你當繼續努力,切勿驕傲自滿。」
年少如他,還不曾學會分辨父皇這話語當中的敷衍和疏離,只當是得到了父皇的認可,遲早有一天會勝過他二哥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
……
記憶在此戛然而止。幕涼的,連同他的。
「你是不是記起什麼了?」耶律宗驍收回昔日思緒,看到前一刻幕涼眼中有著與他同樣的迷離神采。她這性子,若不是勾起了對於昔日的回憶和揣測,豈會流露出這般神采?
幕涼回過神來,瞳仁垂下片刻,再次抬起,已然恢復清冷如初。
耶律宗驍的心不由地一沉。
「我什麼都沒記起來。」幕涼搖搖頭,看向耶律宗驍的眼神坦蕩安然。
耶律宗驍眸子一顫,下一刻,他身子劇烈的踉蹌了一下,旋即後退了一大步,繼而轉身在身後書架的暗格上擺弄著機關。那一貫優雅高貴的身影,在此刻,透出濃濃的焦灼和不甘。
幕涼見他在書架那裡找著,也不問他做什麼,等他拿著一個褐色的錦盒轉過身之後,耶律宗驍此刻眼底流淌出來的祈求和顫抖,一瞬令幕涼始料未及。
「幕涼!這……這就是你要的雲波幻海!我給你……我所有一切都可以給你,我只問你一句話……是不是你?是不是……我求你告訴我實話……求求你……」
此時此刻,偌大的書房裡面只有他和幕涼兩個人,他真的是毫無保留放下一切的求她。
只求她一句實話。他捧著錦盒,錦盒裡面是薄薄的一本雲波幻海,如果現在的他是用這本雲波幻海,換回八年前的真相,而這真相影響的是他將來的宏圖霸業,他竟然也是毫不猶豫的交出去!
或許他是瘋了……魔怔了……但此刻,這就是他的心所要表達的一切。
幕涼也被耶律宗驍此刻的表情給震懾住了,她看了眼他手中錦盒,旋即輕聲道,「我說了你便給我?」
耶律宗驍臉上閃過莫名的顫抖,「……對,我給你。」
幕涼閉了閉瞳仁,下一刻,寒瞳睜開,也不過是比之前還要清冷平靜的寒芒。在她腦海當中,剛才那一刻的確是存了一些新的記憶,但是那些記憶七七八八,回憶當中,八年前是有那麼一個小女孩,還有十二歲的耶律宗驍。但是這又能說明什麼?
耶律宗驍問的是現在的自己!那……便不是。
「好,我告訴你。」幕涼從容迎上耶律宗驍血色浸染的雙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