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青歌拿著一把刀站在眾目睽睽下的比武場時,她才知道昨天那所謂的大姐為何會不再糾纏,因為比武的人選是由每個營的大姐決定的。
「去死吧!」背後有人幸災樂禍的唾棄道。
青歌唇邊冷笑,等本小姐贏了看我怎麼整治你們!身落虎穴而不自知,還為虎作倀,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錯。
半個小時後,青歌僅憑著一個固定的招式便蒞臨上位,成為今天的獲勝者。
教頭頗為欣賞的看著她,問道,「你以前幹什麼的?」
青歌道,「殺豬的。」
坐下哄堂大笑,教頭也笑了,「難怪你來來去去只會一招,不過身體倒很靈活。」
青歌說的跟真的似的,「因為豬會跑啊,所以我得去抓它。」
教頭哈哈大笑,「你叫什麼名字?」
青歌道,「我叫朱小妹。」
教頭見她這般豪爽,更是欣賞,就問,「剛才我宣佈了,優勝者可以有一個要求,比如去會自家男人,比如可以吃一頓好吃的之類?」
第一個條件倒是蠻誘惑她的,青歌搖了搖頭,語不驚人死不休道,「教頭,我要做她們的老大,兩個大營長歸我管,二十一個小營長也歸我管,所有人都歸我管。」
「哈哈!」教頭大笑起來,坐下卻是鴉雀無聲了,一個個在心裡嫌惡道,這小丫頭是誰,口氣怎麼這麼大,還想管這裡的所有人。
教頭笑完,神色一厲道,「這裡都歸你管了,那我管什麼?」
「你管我呀!」青歌說得理所當然,「我昨天才來,今天便被人欺負得送上刑場,我不想受人欺負,所以我要做老大。」
「哈哈哈哈……」教頭狂笑起來,他第一次遇見這麼坦蕩蕩的丫頭,真是好玩!好玩!
便道,「好,我同意了。」
遂對下面的人宣佈道,「從現在開始,朱小妹就是你們的老大,你們都要聽她的吩咐,要是有不聽的,朱小妹可以直接處置,不用上報給我。」
坐下一片靜默,青歌又得寸進尺道,「教頭,我想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我那只敢殺雞的男人。」
教頭又被她逗笑了,便爽快的答應。
自此,青歌在女營裡獨大,人人看了她就彎腰下背,恭敬逢迎,她也搬進了教頭們住的地方,生活條件一下子就提高了。
當晚,青歌在訓練場後一座隱蔽的房子裡見到景曄,這座房子被隔成了很多小間,專供獲得批准的夫妻或男女約會。
所以,慕容家的手段的確高明,一方面以金錢誘惑,一方面又以懷柔攻勢,使得這些多人聚集在這裡。
「啊…啊…嗯…啊…」隔壁的很多隔壁,一片此起彼伏的浪叫聲,景曄和青歌卻只湊在一起秘密私語,兩人將各自所探的信息一一對照分析,很快就將軍營的地形給拼湊起來。
約會的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兩人商量完之後只剩下了幾分鐘,匆匆吻別後便各自按照計劃行事。
回到房間後,教頭過來請她喝酒聊天。
教頭姓王,四十有五,有一個跟青歌一樣年紀的女兒,以前是某大家的護院,後來那家人敗落了,他便開了家武館,做了幾年都賠錢,正好這裡秘密招兵,他便憑借一身武藝被聘請做了教頭。
王教頭絮絮叨叨的念叨了大半夜,凌晨一兩點時才回自己的房間睡覺。
青歌待他走後,立馬從後窗出去將整座院子查探個遍,都沒有找到鳳笙的蹤跡,而且,這座軍營裡並沒有高手雲集,有的只是人多勢眾的守衛,以及被金錢和蜜糖收服的男男女女。
不過三四天,青歌和王教頭混的滾熟,旁敲側擊的探聽到這座軍營後方五里處還有一座小軍營,不過不是南朝的人,說到這裡時,王教頭也不再多說了,只說有些事,咱小老百姓想管也管不了。
是夜,青歌摸到景曄的營帳,一路如入無人之境。
她將這個情況告知後,景曄只說要等,在這段等的時間裡,他們需要將這座軍營以及路徑摸透,為摧毀這裡做好準備。
五天後,在慕州方向燃起大型焰火,景曄說時機已到,青歌便在當晚將教頭院裡住的幾位教頭一應制服,而景曄則負責軍營裡所有管事,兩人各自完成任務匯合時,青歌才發現景曄已經在短短時間內擁有了一大批跟隨的人馬,而她雖做了別人的老大卻只為自己撈到好處。
景曄將跟隨他的一百多人分成兩撥,一部分人將軍營裡能燒的東西全部燒了,一部分人則負責組織大家往慕州的方向逃散。而他跟青歌,則帶了武器朝王教頭說過的那座小軍營潛行而去。
五里黃沙地,兩人一馬,馬匹跑了一里地便不肯跑了,景曄只好牽著青歌,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以最快的速度趕去。
等到達那座如城堡一般的小軍營時,已是兩小時之後,軍營方向湧來滾滾濃煙,一看便知道出事了。
城堡外並無守軍,進去之後,也只有寥寥幾十名奇裝異服的守衛,他們見到突然有人闖進來頓時方寸大亂,還沒回過神來時已經被景曄和青歌一一斬殺,兩人搜遍所有的房間,終於在一個小黑屋裡找到鳳笙,此時的鳳笙,再也不是那個華服高照的郡主,她穿著一身破爛的泛著臭味的囚服,臉色慘白如紙,脖頸處還能隱隱看出多道鞭傷,她只無力的趴在地上,卻是一見景曄就認出了他,啞聲哭道,「王爺,你終於來了。」
景曄回頭看了青歌一眼,青歌笑笑,做了個默許的眼神。
景曄解開鳳笙身上的枷鎖,將她扶起,她卻連站也站不住,無奈之下只好將她打橫抱起,便與青歌一起走出了城堡。
此時天已漸亮,青歌在城堡裡找了些食物和水壺,卻找不到馬匹和可以代步的工具,三人只好徒步上路。
一路上,青歌在前走著,景曄抱著鳳笙跟在後面,鳳笙一路斷斷續續講述著此路的經過,各種心酸各種委屈,總結起來是琅琊族想找景曄報仇,便在他離開盛京後謀劃綁走鳳笙,然後引他至慕州以西的戈壁地帶,再聯合慕容家族一起對付他。
但是卻不想衛墨一邊大張旗鼓打著景曄的名義前來慕州時,景曄本人卻已摸到了戈壁上的秘密軍營,並毫不費力的將軍營摧毀,這一招便是聲東擊西。
如此簡單的道理,慕容家族和琅琊族卻沒有想到,又或者,景曄早已有了更深層次的準備和謀算,只是青歌不知道罷了。
三人走了一天,過了大軍營很久,還是沒有走出黃沙地,只好在一處風很小的地方稍作歇息。
青歌將玉徹送的小夜明珠掉在腰帶上,頓時四周如白晝。
鳳笙始終都沒有看青歌一眼,青歌也懶得看她,要不是因為景曄,她現在根本就沒有命活在這裡。
所以,她從他決定營救鳳笙起就一直催眠自己,這仇遲早是報,早一天晚一天都沒有關係。
景曄將食物和水分了一半給鳳笙,讓她趕緊吃下,說明天估計就能走出這裡,他的人馬也應該在前方接應了。
鳳笙只柔弱的靠著他,身體實在是沒有一點力氣,失去支柱便只有倒在黃沙地裡。
但是,她非常享受這樣的感覺,在她的眼裡,青歌是透明的,她的世界裡,只有她自己和景曄。
莫名其妙的被綁架,一路被虐待被鞭打,甚至為了守身而差點自盡身亡,這一切,在他趕來的時候就已經值得了,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救自己,但看到如今遍體鱗傷的她,他依然會鐵石心腸嗎?
青歌看著對面偎靠的兩人,面色平淡如水。她沒有告訴過景曄她想殺鳳笙,所以他便只擔心她會吃醋,所以才一直抱歉的盯著她看。
如果她現在跑去一刀殺了鳳笙,他又會如何?
心念輾轉中,景曄已經準備啟程了,照這樣走下去,第二天中午之前應該可以走出黃沙裡,去往通嚮慕州的大道。
鳳笙在他懷裡安穩的睡了一覺,第二天上午十點多,三人終於走了出來,看見滿地枯草時,青歌也異常的高興,她這輩子,都不要再看見這片黃沙地了。
就地吃完了最後的食物喝完了最後的水,青歌揉了揉生疼的小腿,便去到路邊一條淺淺的河溝裡捧水洗臉,這才發現自己滿身的沙塵,儼然已經成了一個小黃人,遂捏著鼻子將整個頭都塞到水裡清醒再清醒,卻始終都甩不開心裡那種不好的預感。
「你怎麼將頭髮都淋濕了,這樣會生病的。」景曄見她久久都不上來,便下到河邊來找她,卻見她這副失神的模樣,心裡既高興又心疼,高興她果然在乎他,心疼她會如此傷心。
聽著他若有些寵溺的聲音,她只在心裡苦笑,她看著水裡他的倒影道,「蹲下,我幫你洗洗,整個人就像是個泥娃娃一樣的。」
景曄聽話的蹲下,他的鬍子偽裝和帽子偽裝早就丟掉了,此時也是滿頭滿臉的黃沙,她替他狠狠拂了拂頭上的沙子,隨後便撕掉自己的一截衣角,蘸了水在他臉上細細擦著,目光專注,從他的額頭一直到他的下巴,緩緩的、輕柔的、細緻的、不捨的,心裡突然升起一股希望,如果時光就停留在此刻那該有多好!
她一直都讓自己謹記前世的教訓,一直都告訴自己只是在出賣自己,可事到如今,她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或許還是只能用那句話來解釋,女人的心是跟著女人的身體走的,這句話,是最好的借口。
是啊,她是被這具身體擺佈了,這樣想,便能很容易的離開。
當青歌和景曄從河裡走上來時,便聽見滾滾而來的馬蹄聲,景曄牽著她的手緊了緊,卻不放開。
一馬當先的是一名威猛彪悍的男人,看起來要比景曄大上兩三歲,身後只帶了一百騎兵和一輛馬車,其餘的都留在慕州城裡壓制慕容家族。
那男人皺著眉頭下馬,對著景曄單膝一跪,「衛墨參見王爺。」
景曄挽住了他的手,阻止他跪下去,「我沒事,人已經救出來了。」
衛墨又走過去恭恭敬敬對著鳳笙行了一禮,「參見王妃。」
景曄的眉頭瞬間皺起,手裡力道更緊,青歌側頭看他,他的眼裡是滿滿的失望。
衛墨,衛君的哥哥,青歌想起了那天晚上衛君說的話,再聯想到景曄此次順利的單獨行動,心下頓時明白,在殺了她和放了她之間,他做出了第三個選擇來賭一賭。
一邊是他出生入死榮辱與共的兄弟,一邊是他千回百轉才明白早已愛上的女人,他貪心的兩者都不想失去。
可此時衛墨對鳳笙恭敬的行為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景曄,即使他和他手中的女子聯手摧毀敵方軍營,即使他們平安救出鳳笙,他也不能接受這個女子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舊日的血海深仇又怎能忘卻?即使仇人已死去,但是這個女子身上流著仇人的血,要是哪一天背叛的因子再次復甦,他們難道還要再受一次絕望嗎?
鳳笙顫顫起身,勉強露出微笑,「衛將軍不必多禮。」
衛墨吩咐手下將王妃扶進馬車裡以後,才再次轉身對向景曄和青歌。
「王爺,慕容一家被我制住,但是琅琊人卻跑掉了,我們得立馬趕回去。」衛墨的臉像一堵冰冷的鐵牆,沒有一點點溫度。
景曄低沉道,「我知道。」
卻不邁步,也不放開青歌。
衛墨的目光緩緩移到青歌身上,遽然一寸一寸變得陰狠無比,那目中騰地就燃起了熊熊怒火,看得青歌脊背發涼。
「衛墨!」景曄閃身擋在青歌面前,制住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殺戮之氣,「你非要逼我做出選擇嗎?」
衛墨也看向他,「如果你還當自己是晉王,就應該做出選擇,如果你還是我們的少清,就更應該做出選擇。」
寒風從他們之間吹過,卻吹不開濃烈的僵持氣氛。
忽而,青歌從景曄背後走出來,笑道,「我可以自己做出選擇嗎?」
景曄和衛墨齊齊看向她,她將她和景曄緊緊牽著的手舉到眼前,道,「手握得越緊便會越痛,不如鬆開的好!」
「我不允許!」景曄堅決道。
青歌另一隻手也握了上來,覆在他微微顫抖的手指上,「我們又回到了最初的選擇,是要殺了我,還是要放了我?」
「我都不要!」景曄說的決然,卻又深深的知道這句話是多麼的無可奈何。
青歌轉向衛墨,「又或者是只有殺了我這一個選擇?」
衛墨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對於我來說,只有這一個選擇。」
「衛墨!」景曄有些絕望的喊道。
衛墨卻無動於衷,「王爺,趕緊啟程吧。」
景曄搖頭,只將青歌護在自己身旁,「我不會讓你殺她的。」
衛墨道,「難道你要重蹈覆轍,再受一次背叛嗎?」
景曄說的無比堅定,「她不會。」
衛墨則道,「她骨子裡流的是劉羽那賊子的血。」
「但她不是劉羽。」景曄非常慶幸他並沒有將青歌真正的身世告訴除周青以外的人,這是他覺得自己有史以來做的最為正確的一件決策,雖然當時並不是做的這般考慮。
兩人怒目而視,卻又有著無數複雜的情緒從眼中一閃而過。
忽然,一百騎兵從馬上下來,單膝跪下齊聲道,「請王爺啟程。」
整齊浩蕩、威嚴氣勢,騎兵口中連綿不絕的喊道,遮住了他們背後蕩蕩而來的一隊雜色人馬,遠遠的,能看到一根銅色的長槍,上頭飄著一縷再熟悉不過的紅纓。
青歌目中一驚,卻也來不及多想,她乘景曄和衛墨對峙時突然拔出身上藏著的匕首往景曄背後一刺,再一腳將他踢向衛墨,隨後身形幾閃,便朝紅纓的方向狂奔而去。
背後,是衛墨大聲呼喊的聲音,「王爺,王爺,王爺……」
景曄,景曄,景曄……呼呼的風聲裡,她的身影漸漸遠走,心裡卻不停的在呼喊著這個名字,雖然她很輕的刺了下去,雖然她很輕的將他推倒,但此時心裡的疼痛並不亞於他。
雖然她更加知道,他是故意讓她逃走的,只有這樣,她才有生路。
「少主!」三四百米處,宋光在馬上側身伸出一隻手,向對面拼盡力氣而來的青歌拉去,還不待她坐穩,便緊急策馬回去,身後跟著的二十幾人則筆直朝衛墨的方向衝去,好為他們爭取時間。
一口氣跑出慕州城,馬匹累得一頭栽倒在地上,宋光和青歌也蹲在路旁直喘氣,過了一會,宋光從馬鞍上取下一個長包裹,打開來看,是流光劍和總令牌,「這是一個青衣人交給我的。」
青歌一看就立馬明白了,眼裡湧起暖暖的酸意,「也是那個人告訴你我在這裡嗎?」
宋光有些明白卻又有些疑惑,只道,「我已經查到了梁伯和吳越他們的路線,我們這就一併往南追去。」
青歌黯然點頭,回頭看向景曄的方向,景曄,你這又是何必?白白做這麼一番努力,最後還不是只有這樣的選擇?
而這樣的選擇,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但是,她的心裡卻自此多了一樣揮之不去的東西。
此去一別,世事茫茫難料,景曄,保重。
宋光牽起馬匹,對青歌道,「少主,走吧。」
她不捨的收回目光,轉身跟宋光向前走去,路,又回到了起點,江南,是她不得不去的地方。
夜晚,兩人借住在一家民宅裡,用的銀子也是那青衣人給的,說到在景曄身邊的青衣人,她只能想到是周青,但是周青似乎已有很久不在景曄身邊了,兩次歸還劍和令牌,都是周青,這樣看來,第一次周青還給她的時候還撒了謊,他是不可能不在景曄的允許下就私自行動的。
「小姐,熱水都倒好了,衣服放旁邊的椅子上了。」借住的民婦準備好一切後叫醒了正在沉思的青歌。
青歌連忙答應一聲便將她送了出去,關上門,走到屏風後準備脫衣洗澡,卻發現從懷裡掉出了一根手帕,上面用血色寫了兩個字: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