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背負雙手,正在大帳裡一瘸一拐地踱步。
英布、韓闔、趙炎、蒯徹、薛歐等人的目光跟著韓信的身影轉過來,又轉過去,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得有些焦慮,大帳裡的氣氛也很是凝重。
急促的腳步聲中,齊軍大將程黑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韓信停下了腳步,英布更是迫不及待地問道:「程將軍,怎麼樣?」
程黑沖韓信、英布拱了拱手,搖頭道:「不行,泗水河上到處都是楚軍水師的船隻,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有船隊在巡邏,別說架浮橋了,就是泅渡都不可能。」
韓信的眉頭霎時便蹙緊了,英布、韓闔、趙炎、蒯徹等人也是滿臉失望之色,泗水被楚軍水師封鎖,聯軍分兵抄截楚軍糧道也就成了幻想,楚軍糧道暢通無阻,軍糧就能從後方源源不斷地輸送上來,可聯軍這邊卻有些支撐不住了。
沉默了好半晌,韓信才問韓闔道:「太子,軍中還有多少糧食?」
韓闔跪坐起身,沖韓信拱手答道:「父王,軍中尚有粟米五萬石,約可支撐十日,此外國相譴飛騎來報,近日又徵得軍糧十萬石,不日即可解來淮南,不過,國相在信中說,這十萬石糧食解來後,國中就再無糧可征了。」
韓信歎息道:「也就是說,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蒯徹歎了一口氣,黯然道:「一月之後,如之奈何?」
「是啊,一個月之後又該怎麼辦?」英布聞言惶然,問韓信道,「齊王,你該不會撇下寡人的淮南國不管吧?」
韓闔怒道:「你又不肯出糧,難道讓我大齊將士餓死在淮南麼?」
「寡人,寡人……」英布咬了咬牙,忽然說道,「齊王,寡人可以支應一批稻米,不過也不是很多,差不多也就兩萬石吧。」倒不是英布藏私,而是他實在也拿不出更多的糧食來了,這幾年,好好一個淮南被朱建他們搞得烏煙瘴氣,國力不濟哪。
韓信搖了搖手,淡然道:「唇亡則齒寒,淮南國若滅亡,齊國也勢將不保,所以寡人是絕不會輕易退兵的,楚軍若還是拒不出戰,那便強攻!」其實韓信還有句話沒說,他已經只剩不到三個月的壽命了,這次若打不敗畢書,齊國就肯定完了。
「父王……」韓闔聞言大急,欲待勸阻時卻被韓信制止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趙炎忽然道:「大王,臣有一計或者可以迫使畢書出戰!」
「哦,子矜快說,計將安出?」韓信聞言心頭微動,英布、蒯徹、韓闔、薛歐等人的目光也霎時聚集到了趙炎身上。
趙炎道:「大王,我們可以散佈謠言!」
「謠言?什麼謠言?」韓信聞言茫然,蒯徹卻是眼前一亮。
說到排兵佈陣、決勝於沙場之上,天下無人能及韓信,可說到陰謀詭計、運籌於帷幄之中,韓信就遠不如張良、陳平、趙炎這些謀士了,韓信不知道這謠言的厲害,蒯徹卻一下就回過味來了,謠言若是用好了,有時候能頂十萬雄兵哪!
自從畢書、項莊先後帶著大軍出征之後,秭陵城便陷入了異樣的躁動之中,太學的學子不再專心上課,貴婦們討論的不再是對方的服飾,街上的小販成天地四處打聽,府衙的差役大多行色匆匆,就連公卿貴族們也變得心不在焉。
每當街上有快馬疾馳而過,便會惹來所有人的側目。
秭陵城內,五十多萬民眾,全都在期盼著前方的捷報。
然而,捷報沒有傳來,關於上將軍畢書的流言卻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秭陵城。
流言說畢書之所以在淮南按兵不動,是因為他在等待機會,只等項莊兵敗南陽,畢書就會回師江東,趁機篡奪楚王大位!
誰也不知道這些流言最初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反正這兩天,整個秭陵城的街頭巷尾都在討論這件事。
「老畢,我跟你說,這回你們畢家真要出個王了。」
說話的是柳記早點的夥計,姓牛,背上搭塊毛巾,紅光滿面的樣子,顯然小日子過得不錯,至少一日三餐的油水挺足,這會,牛姓夥計正故作神秘地在跟他隔壁一個早起燒火爐子的酒樓夥計在閒聊,酒樓夥計則姓畢。
「老牛你就扯吧,使勁扯。」畢姓夥計手腳麻利地將五錢一斤的木炭倒進火爐,再往木炭上壓了一把松衣毛,然後引燃火捻子開始生火,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上將軍對大王那是忠心耿耿,他怎麼可能會有篡位的心思?」
「你還別不信,這世上哪個男人沒野心?」牛姓夥計信誓旦旦地道。
「得,我沒那功夫跟你閒磨牙。」畢姓夥計生完火,轉身就想走,「待會我還得去東郊魚市進貨,去晚了可就買不到鮮活的鱸魚了。」
「哎,別別別,別呀。」牛姓夥計趕緊抓住畢姓夥計,壓低聲音說道,「老畢,你不是有個遠房族弟在上將軍帳下當親兵麼?這上將軍要是當了王,你那遠房族弟再不濟也該混個郡尉、縣尉啥的吧?到時候可別忘了幫襯幫襯咱老牛。」
畢姓夥計斜眼瞄了牛姓夥計一眼,冷冷地道:「你呀,遲早死在你這張嘴上。」
說罷,畢姓夥計便徑直走了,牛姓夥計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嘀咕道:「我這張嘴?我這張嘴咋了?能吃能喝,挺好的呀?」
這兩個夥計卻不知道,他們的對話全被旁邊一輛馬車裡的一對母子聽到了。
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問道:「娘,阿爹真的會像他們說的那樣,篡奪王位嗎?」
「文兒不許胡說。」一個輕柔的聲音遂即響起,「大王對你阿爹有著知遇之恩,你阿爹更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又怎麼會有篡位的念頭。」
「可是……」奶聲奶氣的聲音道,「他們都這麼說呀?」
「那是謠言。」輕柔的聲音裡忽然充滿了擔憂,「有人想害你阿爹。」
「娘,那咱們去淮南吧。」奶聲奶氣的聲音道,「咱們去幫阿爹打壞蛋,好嗎?」
母子倆正說話間,一位姿容秀麗的花信少婦裊裊婷婷地來到了馬車前,隔著車簾對裡面說道:「小姐,柳記的豆漿也賣完了,小婢再去前面的曹記看看。」自從項莊發明了豆腐,豆漿便迅速流行了開來,現在已經成為楚地最流行的早點了。
「算了小青,不吃了。」馬車裡輕柔的聲音道,「我們回府。」
「啊,不吃了?」花信少婦明顯有些錯愕,不過還是點點頭,一邊扭腰坐上了車轅,一邊對趕車的老頭道,「福伯,回府。」
街頭巷尾流言四起,留在秭陵監國的太子項政也被驚動了。
茲體事大,項政不敢專斷專行,更加不敢等閒視之,當下派人將令尹項他、廷尉項期連夜召進王宮問策。
上書房內,項他淡然道:「太子,這不過是謠言,大可不必理會。」
「臣卻以為無風不起浪,上將軍駐軍淮南一月有餘,卻拒不與齊軍、淮南軍交戰,情形的確有些反常。」項期倒不是存心反駁,更沒想過要挑戰頂他的權威,事實上,項期能當上掌管司法審判的廷尉,都還是項他一力舉薦的。
項期只是想向項政、項他陳明自己的觀點,僅此而已。
事實上,街頭巷尾傳播的流言並非毫無根據,畢書進軍淮南已經快兩個月了,除了一開始在符離打了個勝仗外,此後就再沒什麼建樹了,這不能不讓人懷疑他的用心,他是不是真的在等待項莊兵敗,然後趁機回師江東、篡奪王位呢?
「這不可能,上將軍不是那樣的人。」項他斷然道。
項期便不再多說什麼了,再說就真是挑戰項他的權威了。
項政卻終究年輕,在處理這種國家大事時明顯缺乏經驗,更沒底氣,當下有些擔心地說道:「令尹,茲體事大,是不是向南陽飛鴿傳書,稟明父王定奪?」
「太子,沒那個必要。」項他擺了擺手,斷然道,「你是監國太子,這種事情你處理就行了,大可不必向大王稟報,沒得擾亂了他的心志。」說此一頓,項他又道,「還有,此事必須徹查,只要抓住散佈謠言者,則謠言便不攻自破。」
項政無奈道:「好吧,此事就由廷尉府負責。」
「喏!」項期拱手一揖,領命去了。
秭陵城東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誰也不知道這座小院便是烏木崖的總部。
小院地下室裡,一名黑衣人單膝跪地,向背對大廳站在北邊牆壁前的瘦削黑影恭聲稟報道:「統領,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查清楚,不過散佈謠言的人都已經跑了!」
瘦削黑影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又道:「雖是謠言,還是得向大統領稟報。」
「喏!」跪在地上的黑影應了聲,又道,「統領,聽說太子因為此事也很著急,是不是將我們的徹查結果稟報給他?」
「不必!」瘦削黑影霍然舉手,冷然道,「我們烏木崖只對國君負責,什麼時候太子成了國君,再向他稟報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