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歷六月初六晨。
關尚文的家已經是賓客滿門。
關媽媽雖然已經七十歲了,但看上去也就六十左右。她耳不聾,眼不花,舉止言談都給人以慈善寬厚之感。這時正與牟春丫等人嘮得火熱。
「媽!你老人家是大功臣,帶尚文弟姐弟三人長大成人,真不易呀!」牟春丫由衷地說。
「唉!人活一輩子,哪能那麼容易?可是再難也得往前奔那!作為女人,還有啥求的?能親手把孩子拉扯大,調教成人也就心滿意足了。」關媽媽知道牟春丫年輕守寡,推心置腹地說。
「是啊,媽說得對,可是太難了!運動中繼紅的爸爸不明不白的死了,拋下我們母子,我不是有個兒子,唉!早活夠了。」牟春丫這個剛強的女人,在乾媽面前真想大哭一場,但還是強忍住淚水。
「唉—— 運動,運動。這運動把人折騰得不得安,多少人妻離子散哪?」關媽媽感歎地又說:「尚文夫婦要不是這一隊好人多,說不定會是啥樣呢?」
「也是尚文弟為人好,曉蓮堅強和人。他們倆以誠待人,這在百湖誰不知道哇!」牟春丫深有感觸地說到這裡,偷偷地擦一把快要流出的眼淚。
「大姨!別哭!我這兒有姥姥給的糖。」牟春妞的女兒,三歲的於文靜見大姨的樣子,小手拿著一把糖,撲到他懷裡,把糖放在牟春丫的嘴裡。
「我的乖女兒,今天是你姥姥的七十大壽,我怎麼會哭呢?」牟春丫忙樓過小文靜,用親吻孩子,掩蓋心中的苦痛。
「媽!我姐姐她們到了嗎?」正在這時,突然親切地叫聲傳了進來,隨著話音只見萬曉蓮,風風火火的來到面前。如今的萬曉蓮已進中年,那紅潤的臉膛,笑意常掛在臉上,給人以成熟的溫馨。一大早,見親友們不斷地送來壽禮,為了不出差錯,親自安排自己的哥嫂記好禮單,生怕漏掉送禮人的名字。這時見牟家姐姐及孩子們都圍著老太太,又見大姐眼有淚痕,親切地說:「大姐,三姐!你們和媽嘮的時間也不短了,天也不早了,咱看看墾新姐姐和二姐來了沒有?你們還沒見過二姐和哥哥吧?等哥哥一來就熱鬧了。」
「好!好。曉蓮妹沒說得對,聽說尚權大哥是個樂天派,到哪那兒一片笑聲。咱去迎迎吧!」牟春妞邊笑邊說,又對關媽媽說:「媽你就在屋等著給你老拜壽,我們去看看。」
「好,好!你們忙你們的去吧,我也出去溜躂溜躂。」老太太說著就要下地。
正在和七八個小朋友玩的關尚文的小女兒麗媛,聽奶奶要出去,忙站起來說:「奶奶!等我一會兒。」說著急忙下了地。
「唉!乖孫女,別忙我等你。」小麗媛蹦蹦跳跳地跑到奶奶身邊,拉著奶奶的手就要走。一群小孩,都圍在奶奶身邊,擁著奶奶向門外走,奶奶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哈哈!我媽怎麼當上幼兒園的阿姨了?」隨著說笑聲,瘦高個子的關尚權進了院。
「曉蓮她們都接你們去了,沒見到嗎?你怎麼自己來了?」媽媽一見尚權就問。
「我這是耗子拉木掀,大頭在後邊哪!」關尚權已經是四十多的人了,說話還和年輕人一樣響快。
「姐姐!你老身體還好哇?」又瘦又黑的小個子老頭關幽道一進院,見尚權正和他媽媽說話,老遠就親切地叫姐姐。他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但還保留著滿人的習慣,仍然跟嫂子叫姐姐,走路說話還像小伙子。
「他老叔你也來了?快到屋裡坐!」關媽媽見關幽道身後是閔玉泉全、關尚文,還有老叔的養子關尚琦等人,老老少少一大群。忙說:「哎呀歪!你們都來了,難得湊在一起。快,快進屋!」
關尚文趕緊攙起老叔的手臂,向屋裡讓。
「去!你小子不用攙我,我硬朗著呢!在我姐姐面前,我還是個孩子。」老叔甩開尚文的手邊笑邊說,邁著大步向姐姐迎去。
「奶奶!你看我把你的重孫子抱來了。」關尚權的長子,關如林和抱著孩子的媳婦程文芹,小跑著來到奶奶面前。
「哎呦——我都當太奶了?快讓我抱抱我的重孫子。」老太太緊走幾步,從孫媳懷中接過孩子。高興得仔細地邊看邊說:「乖乖!這小模樣俊,真秀氣!」又問孫媳:「快半歲了吧?」
「奶奶!都十個月了。眼看著就一生日了。」程文芹微笑著說。
「啊!你看我這記性,我重孫子都一歲了。」又沉思著說:「我還真見到重孫子了,沒想到,沒想到……這要是讓他太爺看見……」老人不再說了,靜靜地看著重孫子,忘記了往屋裡走……,
「媽!讓我抱一會兒吧!看把你累著。」關尚權知道媽媽想起了往事,趕緊接過孩子……
萬曉蓮,牟春丫陪著二姐榮慶華等,一大幫女客說說笑笑地來了,都親親熱熱地向老太太祝福,問這問那。萬曉蓮趕緊往屋裡讓。
儘管關尚文家已經住進磚瓦房,平時這老少間的兩間房還很寬超,可是今天這屋裡就顯得小多了。老太太,老叔老嬸一進屋,加上牟春丫等和幾個孩子,這炕上地下就沒有落腳的地方了。關尚文一看,趕緊叫過兒子關如中,不知向兒子說了幾句什麼,如中趕緊向大爺告辭跑了出去。
萬曉蓮一見,和牟春丫領著川字輩的媳婦、姑娘和孩子,讓進了左右鄰居家。
「我說尚文哪!你這屋子太小了,要是把屋子蓋在房子外面不就大了嗎?」關尚權笑呵呵地向弟弟說。「走!孩子們,咱到外面去,看一會兒在屋裡擠出痱子了!」
「好了,走到院裡聽大哥講笑話去!」關尚川一聽,立刻領大大小小的孩子們,跟關尚權出了屋。
這關尚琦十七八歲,六歲時父親死了,八歲隨母親到了關家。當時關幽道四十來歲,尚琦的母親比他大兩歲,待孩子比親生的還親。上學時起名叫關尚琦,小尚琦很懂事,見這後爹比自己的哥哥嫂子,帶他母子強百倍,一家三口親親熱熱。運動後,和關尚權一起來北大荒。因在關家尚字輩兄弟中他最小,所以尚權等對這個小弟弟也特別照顧;而在如字輩中,他的年齡又比如林小,比如田、如中大不多少。為此這些侄兒、侄女和他在一起如同兄弟一樣。
大家一到院中,院子裡立刻沸騰了……
「哥哥,二叔究竟是怎麼死的?」 尚文問哥哥。
「唉!都是他媽拉巴子王八蛋給斗的唄!」關尚權滿臉怒氣地罵道:「運動當中,於廣太那王八犢子,硬說二叔是叛徒,投過敵,鬥得死去活來。」
「二叔不是老革命殘廢軍人嗎?怎麼成了叛徒呢?」關尚文疑惑地問。
「唉!在解放開封時的一次戰鬥中,二叔他們全連只剩下三個人,二叔受重傷暈了過去,醒來時他們三人都成了俘虜,在國民黨軍隊裡待了半個月後,又逃回部隊。解放後轉業回鄉,這些事在檔案裡都有記載。誰想運動中把這段歷史翻出來,顛倒成叛徒。」
「二叔是怎樣逃回解放軍的?」
「當時國民黨軍隊正拚命南逃,對俘虜看管放鬆,二叔便和被俘的人一道,殺了看守的國民黨衛兵,奪了武器,燒了國民黨軍營,亂中逃回自己的部隊。」哥哥越說越激動,「二叔對這段歷史常常引以為驕傲,因一起被俘的戰友,由於二叔他們大膽的舉動,而全部回到自己的部隊。同時,解放軍趁此機會,消滅了那部分國民黨軍隊,解放軍部隊不但嘉獎了他們,還給二叔記了一等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