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風雨路  第5卷 3.莫須有的罪名
    「開會了!聽到沒有?」明勇騮大吼一聲,把人耳膜震得嗡嗡響。「像話嗎?上邊說開會,下邊嗑瓜子,一點組織性紀律性都沒有!」

    「呸!他娘的,瓜子裡嗑出個臭蟲來,啥人都有!我呸——」

    「像畫早貼牆上去了。有組織紀律性也不會把老婆打得死去活來!」

    下邊一陣嗡嗡,說啥的都有。

    「誰?誰他媽的胡說八道?給我站出來!」明勇騮像瘋狗一樣向台下狂吠。

    「算了,算了!開會吧。」任自強息事寧人地,「革命的戰友們,同志們!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先給大家拜個早年,革委會是大家選出來的,今年的工作是有成績的,也有一些問題。希望大家支持,諒解,祝大家過個革命的春節。」

    台下響起了掌聲。暫時壓下了嗑瓜子聲,看來革委會在群眾眼中還是可以的。任自強又說:「現在,我宣佈:『批判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現行反革命分子萬曉蓮大會』開始。」

    「把現行反革命分子萬曉蓮押上台來!」明勇騮大喊一聲,萬曉蓮又一次被押上台,這回誰也沒敢給拿椅子。

    革委會主任李元方宣讀了革委會的決定,萬曉蓮的罪有兩條:一,用帶有主席像的紙當手紙,玷污偉大領袖毛主席;二,對轉業官兵,貧下中農懷有刻骨的仇恨,放狗咬傷貧下中農,咒罵貧下中農是壞人。根據這些罪行,經革委會和造反團協商決定:一,定萬曉蓮為現行反革命,交群眾監督改造:二,停發本人工資,每月給六元生活費;三,鑒於萬曉蓮有孕在身,暫時不批鬥,待分娩後再批鬥;四,白天強制勞動,晚上委託關尚文監督改造。

    這時,台下嗡嗡聲不斷,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咱隊階級敵人的隊伍日益壯大,這日子可咋過呀?」有人接了一句:「如果咱們都成了反革命,那咱一隊就是反革命集團,二禿子就成了反革命集團中唯一革命的不反革命了。」

    這時有人喊道:「我說不反革命!你他媽的是人養的不是?萬曉蓮那麼大肚子,你不讓人家坐,完事又不讓人家回去,你想留下給你當媽呀?」

    「我日操你娘你給我上來!」明永騮在台上大罵,「你是誰?敢破壞批判大會?看老子不整死你!」

    「哎——算了算了!不要激起民憤,有失身份。」李元方和事佬似的勸說明永騮,聽出罵他的是龔喜明朋。怕二人在會上打起來,忙對任自強說:「讓萬曉蓮回去吧。」

    「把萬曉蓮押出會場!」任自強站起來說:「關尚文,你把萬曉蓮領回去吧,今天就不用回來了。

    萬曉蓮走後,又宣佈革委會改選決定,任自強為主任,明勇騮、姚紫娘都進了革委會。保皇派和造反派都有代表。

    人們一聽這新領導班子,有的搖頭歎息,有的冷笑譏諷,但人們回憶關於萬曉蓮的處理,覺得還是正氣佔上風,也都覺得心寬。但是,革委會內部的矛盾日益尖銳,對原領導班子的保與鬥,成了兩派鬥爭的焦點;對關尚文這個至今沒動的人物,也是分歧的關鍵。最後,決定讓原指導員張孔學當顧問,萬仁玉戴罪立功,只管機務的技術問題;對關尚文,兩派各派一人去遼寧進行外調,摸清他的歷史背景。因為兩派都知道,輕易動關尚文,將引起全隊的風波,也會引起場革委會的注意。特別是在青年人和轉業官兵中,對他都很重視和愛護,一般人根本鬥不過他。但不動他,對萬曉蓮又難辦,就這樣,對關尚文的保與揪成了難題。

    寒冷的冬天已經過去,春天雖然不願到這苦寒之地,但使命所在又不能不來。儘管來了,也是充滿火氣而來,帶來了遮天蓋日的怪風;帶來連綿不斷的苦雨;更帶來了苦不堪言的泥濘……所以人們仍處在災難中。

    關尚文的眼外傷,已發展成白內障,儘管做了白內障手術,但眼球內異物並沒取出,仍使他處於傷痛之中。對萬曉蓮雖然沒有批鬥,但每次批判會的陪鬥,也使他們夫婦膽戰心驚。

    新的革委會已經不讓關尚文教書,又回到機務,他就是在這樣的痛苦和傷病中,每天仍忘我得到機務檢修,參加排水大會戰。萬曉蓮的身子一天天笨重,仍與牛鬼蛇神一起,干又髒又累的活。好在這些牛鬼蛇神並不比明勇騮他們壞。重活累活都搶著幹,不讓她伸手,也就累不著她。

    就這樣,關尚文夫婦終於盼到了兒子的出生,聽到了苦難與愛情結晶地哭聲,二人沉浸在初為父母的歡樂之中。他們忘記了悲哀,忘記了屈辱,忘記了還有人在暗中算計自己……關尚文難得的幾天護理假,全身心地投在妻兒身上。然而,突來的一紙調令,使關尚文不得不丟下妻兒……

    就在兒子出生的第六天,妻子還弱不經風時,李元方副主任叫去了關尚文。

    「小關,場革委調你去新成立的水利大隊,擔任油材料保管員。今天就去反修大橋建築指揮部報到。」李元方的話毫無商量的餘地。

    「師傅……副主任,萬曉蓮她……」關尚文剛要說下去,李元方一揮手,看了看窗外。

    「去吧,這是命令。……對你們夫妻有好處,沒害處。」李元方放低了聲音說:「你放心,家裡有我,有小紅,有任自強,有徐姐這些人,你怕啥?」他看著關尚文又低聲說:「不去不行啊!形勢對你不利。」

    關尚文只好拿起調令,回到家中。

    「去吧!李師傅說得對,你要再揪出來,咱就更難了,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了,能撫養好咱的孩子。」萬曉蓮蒼白的臉上露出堅強而溫柔的笑容。她想寧願自己承擔一切,也不願讓丈夫抗命在家守著自己。她明白,由於自己的出身使丈夫已經失去了不少,不能因為照顧自己,使丈夫又有新的罪名,授人以柄。想到這些又說:「我相信我丈夫是堅強的,有魄力,有作為的。到哪都能幹好!」

    就這樣,關尚文戀戀不捨地離開了家,參加了「反修大橋」的建設,住進了河風嗖嗖的帳篷。

    「小關!我調你到汽車隊你不去,今天調你到大橋,好痛快呀!」水利大隊大隊長王吉昌一見面就說。

    關尚文笑了笑,沒說什麼。

    「尚文弟,調你去宣傳部,你不去,這回你已娶妻生子,調你到水利大隊,怎麼捨得離開西山島了?」工地宣傳幹事,廣播員曹小芳不悅地說。

    「姐姐,別怪我,我不是坐機關的料。」

    「小關,你來得對。我調你真怕你推三阻四,在這兒先默默地幹吧!」建橋總指揮宋書硯心事重重地說。

    關尚文一報到,這些臨時調在一起的人,都問這問哪,關尚文想了想說:「各位大哥大姐,你們還不理解我,此一時彼一時啊!」又輕聲吟道:

     當初商調志難酬,誓用雙手創自由;

     今日令調重如山,違令妻兒被人揪。

    關尚文吟完,歎道:「世態炎涼,難遂人意,違心之舉,萬不得已。」

    眾人似有同感,默然不語。

    「反修大橋」是一座鎖鏈河上的鋼筋水泥大橋。在新百公路的中間,西通新墾,東穿過百湖農場場部,直達烏蘇里江江邊。是百湖農場與內地連接的唯一通道。這座大橋的建成後,不但對百湖農場的建設和發展至關重要,而且對反帝反修的邊防建設有戰略意義。為此,各級領導對此橋的建設十分重視,抽調農場各單位的骨幹來建設大橋。

    這大橋去年已經動工,但因種種原因沒有完成,今年五月又重新組成了指揮部,調集力量重新開工。關尚文就是在這時候調入水利大隊,進入建橋指揮部,專管油材料。至於是當作骨幹,還是有別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此時的關尚文也只有惟命是從了。

    中午開飯時,關尚文遇見了想見又不敢見的牟春丫大姐,她是大橋的炊事員,二人相見對視無言。牟大姐已無當年叱吒風雲的豪氣,而是顯得臃腫而疲憊,頭髮料顯散亂,目光呆滯。初見關尚文,一驚,一喜,又一愣。欲言無語,急忙走入廚房。關尚文的萬語千言,像被一道鐵閘堵在口中,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尚文哪!往事如煙心自寬,是非存心少開言;若得輕鬆多笑臉,待到雪後見芳顏。此地人多,心多,嘴多,吃飽飯工作為重啊!」宋書硯見關尚文望著牟春丫的背影發呆,連忙輕拍一下他的肩頭,輕聲吟出幾句提醒他,一齊向飯桌走去。

    熱火朝天的建橋工地,偌大的油材料場地和庫房,使關尚文眼花繚亂。他立即投入緊張地查賬,清庫,對賬,發料,進料工作中,無暇再想其它。經過幾天的繁忙,終於將庫房內外的原材料理出個眉目。

    工作再忙,階級鬥爭不能忘;時間再緊,運動不能停!

    這是一個晚飯後,與天地鬥了一天的人們,又開始與人鬥了。大橋工地的造反派,又串聯在一起,發起了一場揪鬥牛鬼蛇神的大會,會議在二號帳篷裡召開了。

    農場一級的黑五類,胸前被掛著大木牌,一個個被押上板凳,接受批判。

    此時,關尚文才知道,原來農場的主要領導,全都在大橋工地接受改造。自殺身亡的機務副場長欒青峰的遺孀牟春丫,也被推上了審判台。她胸前的牌子上寫著:「農場最大的女走資派,女流氓——牟春丫!」關尚文聽陣陣口號聲撕心裂肺;乒乓拳腳聲痛震心房。本想高喊:「要文鬥,不要武鬥!」但手被宋書硯緊緊地拉住,耳邊不斷地響起宋指揮的「沉著,冷靜,自保其身!」的警告,才閉目端坐……

    這時,一個身材高瘦,突眼大牙的三十來歲的造反派頭頭,用鞋帶拴著兩隻破鞋,走上前掛在牟春丫的脖子上,嘴裡不乾不淨地說:「聽說牟主席以荒原三枝花之首的美名,換來大破鞋的臭名,不知有沒有這雙鞋大?」邊說邊動手捏牟春丫的臉蛋。牟春丫仰頭怒目而視,又招來一陣拳腳, 被從凳子上打倒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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