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斗八斗,不減我身上一兩肉。你放心,愛咋斗咋鬥,我會心寬體胖,把咱兒子養壯。」萬曉蓮堅定地說。
「好,我的好妻子!」關尚文一下抱起萬曉蓮,眼中滾下了熱淚,親吻著妻子……
已是臘月二十九,按舊歷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這是中國人十分重視的辭舊迎新的除夕。再窮也得準備點年貨,歡歡喜喜的過個新年。過去,關尚文都是在姐姐家過年,去年成家了,小兩口年過得也挺好。今年春節又到了,小狗已長成大狗,妻子的肚子也顯出來了。關尚文的心中雖然總有陰影,但他還是買了年貨,買了鞭炮,還特意給妻子買了花頭巾,兩口都作了新衣裳,準備高高興興的過個年。然而,天不隨人願,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大棍,怎會向你關尚文開綠燈?怎能讓你和地富子女過好年?這不!暴風雨終於來了。關尚文萬曉蓮,不但沒請來吉祥之神,厄運之神卻降臨了。這天,剛吃完晚飯,便有人來了。
「尚文弟,蓮妹!造反派要來揪你們了。食堂的大字報貼滿了,都是萬曉蓮的,有的直指尚文。你們要頂住哇!」車長於貴永的愛人徐桂霞風風火火地來了,一進門便說了這些。她是革委會委員,來給關尚文報信,:「都是辛治國那王巴犢子策劃的,說你們是現行反革命。抱著狗照結婚照是污蔑偉大領袖。我說不過他們,沒辦法,先來給你們打個招呼,尚文腦袋靈,你可想好對策,心裡有個準備,我走了,省得他們抓我的把柄。」說完又急匆匆地走了。
「謝謝徐姐!」關尚文夫婦忙站起相送,話沒說完人已在拐角處消失。
關尚文夫婦對望一陣,誰也沒說話,但心靈相通,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獲得了力量和勇氣。
「打倒地主崽子萬曉蓮!」,「打倒現行反革命分子萬曉蓮!」,「打倒拉攏革命後代分子萬曉蓮!」……
萬曉蓮被造反派一押進食堂,此起彼伏的口號聲便響起來。因萬曉蓮已有孕在身,造反派還算仁義,沒因憤怒的激情對她施加拳腳。關尚文緊跟在萬曉蓮身後。他神情自若笑態可掬,本來不會抽煙,卻從一個造反派手裡接過一支煙,很有派頭的吞雲吐霧。
整個食堂被昏暗的燈光和煙氣籠罩著,只有台上的二百瓦燈泡,照在台上一張張神態各異的造反面孔。
當萬曉蓮向台上邁時,關尚文將她抱上台,會場上出現了笑聲,萬曉蓮也笑了,笑得臉上似朵花。關尚文放下萬曉蓮,向大家招手致意,有首長光臨的架勢。
台上的革委會委員,醫生鄭自玉,忙將一把椅子放在萬曉蓮身邊說:「你坐……坐……下吧,可別累壞了革命的後……後代。」
辛治國一看,本來對關尚文剛才一連串地舉動,攪了他精心安排的嚴肅的會場很不滿意。又見鄭醫生把椅子放在萬曉蓮身邊,讓萬曉蓮坐。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伸手就去拿椅子。誰想萬曉蓮本來沒打算坐,見這傢伙的手到了椅子面,突然坐了下去,將辛治國的手坐在屁股下面,辛治國沒防這一手,另一隻手趕緊搬萬曉蓮的肩頭,想把手抽出來。這時萬曉蓮說話了。
「哎呀我說辛主任,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在我丈夫面前,你怎麼又摸我屁股又拍我肩膀,多不好哇!你這麼做有失主任的身份哪!這讓辛大嫂看見,還以為我和你怎麼樣了呢!唉——快把手拿回去呀!」萬曉蓮語言輕柔,眼掛淚花,楚楚可憐。
這一下會場可熱鬧了,有起哄的,有罵街的,有打口哨的。辛治國只好悄悄地抽回自己的手,退到鄭醫生身後。關尚文見梅仁尚和辛其美臉氣得通紅,狠狠地瞪著台上的辛治國。他靈機一動笑著走下台,慢慢地走到她二人身邊。
「看到了吧?我辛師傅連徒弟的老婆也想欺負,這可不是第一次了,上不了手又想狠招批判她。」關尚文緊貼梅仁尚的耳朵輕聲說。又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唉!沒辦法,誰讓我老婆是地主女兒呢!」
關尚文覺得自己的手被梅仁尚握住了,又聽她輕聲說:「大兄弟不要怕,我繞不了他,他敢動你媳婦一根手指頭,我不讓他沾我的邊兒,」說著話,她的手不停的在關尚文手心動著。
這個梅仁尚,是辛治國老婆,比辛治國小三四歲,長相一般。關尚文被辛治國壓傷後,總覺得丈夫對不住人家,特別是當她知道關尚文為不使自己的丈夫受處分,主動承擔責任的事,覺得他是個好人,經常與辛治國說關尚文的好話,幫助關尚文洗衣服。在與關尚文的交往中,對尚文的知識,素養,為人更加瞭解,同自己的丈夫相比,總覺得比人家矮一頭,又瞭解到小關的年齡和自己差不多,常常想入非非。怎奈關尚文總把自己當姐姐一樣看待,只好暗歎命薄。
「那多謝大姐了,我替曉蓮謝謝你。」關尚文說著話,手和她握得更緊了,挨得更近了。梅仁尚的另一隻手摟住了關尚文的腰。關尚文貼著她的耳根說:「把手拿開,讓小妹看見,我就完蛋了。」嘴裡這麼說,心想:「好你個辛治國,你要敢傷我的萬曉蓮,我讓你永遠抬不起頭。」
梅仁尚的手沒有鬆開,摟得更緊了。
批判萬曉蓮的大會正式開始了。
辛治國宣讀了萬曉蓮的罪狀:一,沒有和地主家庭劃清界線;二,與蛻化變質分子聞麗娟關係密切;三,將革命青年關尚文拉下水,使他對革命的態度消極;四,抱小狗照結婚照,狗脖子上系紅領巾,惡毒污蔑偉大領袖。
大會自由批判,各戰鬥隊都按辛治國的調子,重複發言。聽的人有的打哈欠,有的睡覺打呼嚕,還有地說著夢話:「放……放屁……胡……胡說……巴道。」
「喂!不要睡覺,不要說話,有話可以上台來辯論嘛!別犯自由主義……」副主任任自強實在覺得不像開會的樣子,敲敲桌子說。
「我發言!」關尚文響亮地說話聲把睡覺的人震醒了。會場立刻鴉雀無聲。他推開梅仁尚,幾步跨上台,輕咳一聲說:「剛才聽了萬曉蓮同志的罪狀,我同意大家的批判。因為我是她的丈夫,不能不對她的罪行深表遺憾。這有我的責任,當初為了她與反動地主家庭劃清界限,留了下來。誰想嫁給我這樣毫無鬥爭精神的糊塗丈夫,才使她又稀里糊塗的犯了罪。如果嫁給辛治國主任這樣的造反派,她能挨斗嗎?所以我說萬曉蓮劃清了一條敵我界限,卻又走了一條糊塗線,如果她和聞麗娟都聽辛主任給指的路,不就沒罪了嗎?」
關尚文掃視了一眼台下,又看一眼坐在台上的妻子,緩緩地說:「但是,最後一條是什麼罪?我們的結婚照與偉大領袖有什麼關係?請辛主任說明,便於我們夫妻認罪。」
「你們照片中的狗與偉大領袖有聯繫。」辛治國不假思索地說。
「有什麼聯繫?」關尚文緊追問一句。
「狗脖子上系紅領巾,偉大領袖檢閱紅衛兵也系紅領巾。」
「主任,那不是紅領巾,那是一條紅布,表示吉祥,怎能與偉大領袖有聯繫?」
「不管是不是有聯繫,反正照片中的小狗越看越像。」
「像什麼?」
「像偉大領袖戴著紅領巾在向人們招手。」
「你說什麼?這能像嗎?」
「像!不信你看看偉大領袖的一個石膏像,可像你們照片中的小狗了。」這個辛治國得意忘形,根本沒想到會入關尚文的圈套。
「這是你看出來的?」
「是我看出來的。」
「你怎麼會這樣想?」
「為了保衛偉大領袖,我看你們的照片有問題,就聯想起來了。」
「聯想什麼?」
「聯想你們兩抱小狗照的相,就像抱著偉大領袖的石膏像一樣。」辛治國說完,得意地看著關尚文。
「同志們,革命的戰友們!剛才辛治國都說些什麼?你們聽到沒有?」關尚文大聲地問。
「聽到了!」台下異口同聲地說。
「他口口聲聲說保衛偉大領袖,但他想了些什麼?說了一些什麼?為什麼那樣想?為什麼那樣說?我們什麼時候拍的結婚照?偉大領袖又是什麼時候檢閱的紅衛兵?石膏像又是什麼時候和我們見面的?這樣的聯想,不是打著紅旗反紅旗又是什麼?」他又轉向台上的革委會成員鄭重地,「我請求革委會,為了捍衛革委會的純潔性,革命性,戰鬥性。審查辛治國這條披著人皮的狼,審查打著紅旗反紅旗的現行反革命分子!」
說完走下台,又站在梅仁尚的身邊,梅仁尚忙輕輕地將他拉到自己和辛其美中間。辛其美忙拉住關尚文的手,求饒地央求著。
「關哥!你饒了我哥哥吧,你想怎樣都行。」邊說邊將全身貼在關尚文身上,關尚文毫不客氣地將她推開。輕聲說:「不是我不饒他,是他見我好欺負。」
這時會場上起了急劇的變化。
「誰反對毛主席就打倒誰!」,「打倒污蔑毛主席的反革命分子辛治國!」鄭自玉領頭高呼口號。
任自強站起來說:「萬曉蓮你回去好好檢查,希望你回到革命隊伍中來。」又對徐桂霞說:「徐姐,送萬曉蓮同志回去吧!你陪她好好嘮嘮,這是觸及人們靈魂的運動,別想不開。」
萬曉蓮向台下找自己的丈夫,沒找到,在徐姐的攙扶下,走出會場……剛到門口,突然聽到任自強宣佈:「革委會決定:撤銷辛治國黨內外一切職務,開除黨籍,交群眾批判。」又大聲說:「把現行反革命,流氓壞分子辛治國押到台前!」
立刻幾個紅衛兵將他揪到台前,按住他的頭,讓他向群眾認罪。鄭自玉將準備給萬曉蓮掛的牌子,幾下把上面的名字撕掉,用毛筆黑墨寫上了《現行反革命、流氓壞分子辛治國》幾個大字,掛在他的脖子上。
辛其美見哥哥轉眼間成了現行反革命,嚇得緊緊地摟住關尚文。她知道,現在只有關尚文能救自己的哥哥,便說:「關哥,你得幫忙啊!我會感謝你一輩子。」說著緊緊地拉住他的手,想拉他溜出去。
「他這是木匠做枷自作自受。我怎麼幫他?只有看你哥的表現了。」關尚文認真地說。
「現在不用幫他,讓他體會一下挨整的滋味,今天肯定讓他進牛棚,你幫我們姐倆一把吧!」梅仁尚的手拉住關尚文的另一隻手,小聲而親切地說。
關尚文當然明白她二人的意思,見她們如此厚顏無恥,如此放肆,很惱火。他知道儘管屋內昏暗,又在角落裡,但剛才自己的發言,肯定引起了人們對自己的注意,一旦見此成和體統?。
「你們等一下,我出去一會兒。」說著甩開二人,悄悄地溜回了家。家中,又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