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生氣!春丫,我不是這意思,我是怕我無能,委屈了你呀!」欒青峰撫摸著她,親切地,「今後,誰再敢欺負你,我絕不饒他!我不把那混蛋趕出西山島,誓不為人!」又在她耳邊輕聲說:「當然,你喜歡的人,我絕不干涉,我也喜歡。」
書生發怒,不亞於武夫。牟春丫雖然感到解恨,但還是心軟,說:「唉!算了,得繞人處且饒人,他也不是什麼壞人,何況也沒沾到便宜,他的爸爸也不會饒他,咱何必讓人說心胸狹窄?」
欒青峰佩服地點點頭,說:「還是我的春丫有肚量,讓他自作自受吧!」
關尚文聽了牟大姐的話,已經明白了一切,說:「大姐!我祝賀你終於有了貼心人,為弟也安心了。」
「唉!是啊,我這也算有個歸屬。可是弟弟你,你一個人太辛苦了,你與你二姐志趣相投,可以比姐弟更親些。」大姐暗示關尚文。
「大姐,別說了!」關尚文歎了口氣,「我不能毀了我在三位姐姐心目中的弟弟,不能再對不起你們哪!」
「你不明白你二姐的心,其實,有過分之處,你仍是我們的好弟弟,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站起身,「明天我休息,把你衣服和床單拿去洗洗吧,看你造成什麼樣了?尤其是那些血,」春丫指著尚文接生時的衣服,「要不趕緊洗掉,真和盲流差不多了。」牟春丫心疼地說。
觀賞文藝卡,也覺得不雅,但他還是說:「算了吧,姐姐。我自己來吧。」說著就要去洗衣服。
「你怎麼洗?」牟春丫又說:「你這屋連塊肥皂都沒有,別說洗這髒衣服,就連你的工作服都洗不淨,哎——你這何時是個頭哇?」
「別說了姐姐,來了大半年,一分工資沒發,我哪有錢買肥皂?哪有錢買衣服哇?你給我洗衣服,我能光著身子上班嗎?」關尚文苦笑著又說:「不管像啥,我還是我呀!」
牟春丫震驚了,是啊!從元旦到現在,沒發過一分錢,有家的還能對付,可這單身漢,怎麼生活呀?牟春丫眼睛濕潤了。
「你有那麼多當官的親戚,難道不知你沒錢花?你為什麼不跟他們說呀?」牟春丫驚訝地問,「難道他們都不管不問嗎?」
「大姐,人要有志氣,我是二十來歲的人了,還依靠別人叫男子漢嗎?反正吃食堂也不交現錢。現在能吃飽就不錯了,何必向他們張嘴呀?」
「好!有志氣,明天我給你想辦法,不求不借,給你領一個月的工資好嗎?」牟春丫知道,憑他的個性,給他錢他是不會花的。
「行是行,可是都沒發工資,給我領,那不是搞特殊嗎?這樣不好哇!」關尚文說著,苦笑著又說:「你還不知道,有一次翻地,我在大犁上眼睛迷了,掏出小鏡子照眼睛,你說龔師傅看見了說啥?」
「說啥?」
「他說:嘿!屎殼郎戴花,還臭美呢,這不是你們學校,你也不是學生,和我一樣,是個臭抹油的!從那以後,我把小鏡子摔了,再也不看我的醜臉了。」關尚文又自我解嘲地,「是啊!工人那有帶鏡子上班的呢?不看自己的臉,半年不洗也不怕髒,一看自己心裡倒不好受。」
「尚文別說了,啊?」牟春丫越聽越難受,強忍淚水「我回去,你先休息。我讓你二姐、三姐來陪你。」
「別別!別讓他們來!一來不定又出什麼閒話!」關尚文焦急地說。
「愛說啥說啥!腳正不怕鞋歪,從今以後,我們姐仨天天陪你聊天,陪你吃,陪你玩!有嘴讓他們說去好了!」
「得得,要真那樣,明天我就搬家!」
大姐走了,二姐三姐果真來了。三人連吃帶聊。直到深夜,二人才回去。
二人走後,關尚文又拿起和二姐共同寫的詩,看著:
情切切,意綿綿,堅貞對艱難;天蒼蒼,目茫茫,歲月任熬煎;
人間愛,有萬千,未必男女戀;人情誼,更可讚,滄桑愛其間;
歎世俗,目光淺,不畏其閒言;真友誼,存其間,雲散愛更甜。
看著二姐主筆的詩,關尚文思緒萬千……
第二天,關尚文又投身到麥翻地之中。晚上下班時,於業立交給他二十三元錢。
「小關,場領導說咱這些單干戶太苦了,籌集了一些錢,給咱每人發一個月的工資,我替你領來了。」於業立帶著高興又嫉妒的語氣說,「你真行,咱們來農場的時間差不多,我們是試用工,每月只給十八元;你卻按分配來的學生待遇,每月二十三元。看起來還是唸書好哇!」
這五元的工資差,現在看起來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六十年代初,這可是不小的差額,這五元錢,一個月的伙食費足夠了。
關尚文接過錢,說聲謝謝,數也沒數,塞到兜裡。他心裡明白,這一個月的工資,是牟大姐爭取來的。牟春丫知道,光發關尚文一個人的工資,他絕不會領。
晚飯時,車長來到關尚文面前,將自己的飯撥給關尚文一些,說:「小關啊,我跟你商量點事,可以嗎?」萬仁玉想求人,必先臉紅,這是人所共知的。
「師傅,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照辦就是。」關尚文知道師傅一般不求人,求人必是迫不得已,所以爽快地說。
「我父母,弟弟妹妹今天下午都到了,連個住處還沒有安排,所以今天晚上這夜班我就脫不開身,你能不能……」萬仁玉吞吞吐吐,轉彎抹角就是不想直說。
「唉!師傅哇,你怎麼總這樣,是不是讓我頂個夜班,直說不就行了嗎?」關尚文不是不尊敬師傅,而是看不慣他啥事總是說半句留半句。又說:「行!反正我也不願回宿舍,今天就頂夜班。」
「好!謝謝你,今天你帶於業立,我安頓好了,再給你補休。」萬仁玉高興地說。
這時只聽指導員張孔學站在食堂中間說:「同志們靜一下!我說個事,大家看怎麼辦?」等食堂裡靜下來,他又說:「咱農機隊的老車長薛福田的愛人,在醫院難產已經去世,不但欠下了醫藥費,而且出世三天的孩子沒奶吃,老薛已無法可想,大家看怎樣幫他解決燃眉之急?」
「唉!真是的。」食堂內一片歎息聲,都在為老薛著急。
「我看這樣吧。」機務副場長欒青峰說話了,「老薛同志的困難就是大家的困難,咱們身上有多餘的錢,捐出一點,幫他度過難關吧!」說著,掏出五元錢,交給張孔學。
「好!欒副場長說得好,雖然半年多沒發工資,但咬咬牙還能過得去,誰有就捐點兒吧!」張孔學拿出本子,記上了欒青峰的名字,自己捐了四元。
食堂的人們,紛紛捐款,張孔學一看自己忙不過來,忙叫馬芝玉過來收款,自己記。
關尚文吃完飯,默默地走到馬芝玉面前,將兜裡的錢全掏給小馬,轉身就走。
「小關,你捐多少?我得寫個數哇?」指導員叫住了關尚文。
「二十三元吧?馬姐數一數,有多少寫多少。我得上夜班。」說著又要走。
「是二十三元,一分不少,」馬芝玉有些激動地,「這可是你今天剛發的全部工資啊?」
吃飯的人都停下了,用不同的眼光看著關尚文。關尚文受不了這種目光,邁步就走。
「小關你停下!今天剛發給你一個月的工資,你都捐了,你怎麼辦?」指導員從欒副場長嘴裡知道,關尚文連買肥皂的錢都沒有。
「沒關係,我一個人好對付,反正食堂吃飯也先不交錢。」關尚文說著又往外走。
「不行!你拿回去一些吧,少捐點!」指導員以命令的口吻:「你們發的工資,也是看你實在困難,才想辦法擠出來的。你這樣全捐了,讓我怎麼再給你解決?拿回去二十,捐三元也不少了。」
「我留那麼多錢幹啥?孩子哪兒沒奶吃,我留著錢也不踏實。」關尚文想起自己餓死的弟弟,「既然這樣,我把零錢拿回去,也夠買毛巾肥皂了。我就捐二十吧!」說著,從小馬手裡拿回三元,頭也不回地走出食堂。人們怎麼議論他,他裝作沒聽見;人們在議論什麼,他充耳不聞。
關尚文的舉動,引起了不同反響,有人稱讚,有人說風涼話。
「人家副場長才捐五元,他一個毛孩子捐二十,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