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屯?聽說自古以來,關屯被稱作『秀才屯』,受傳統文化的影響,老少都會吟詩寫文,不知是真是假?」
「這我倒沒聽說過,虛傳而已。」關尚文笑著說。
「不!我研究過關屯,關家歷史淵源很深,祖先是滿清王室貴族,因清初功高蓋主,被罷兵權,抄家滅門。後來,皇帝念你們祖先有功,為安撫人心,才讓你祖先的三個兒子,屯田建宅,誰想到了近代,弟兄間矛盾,關屯竟敗落下來。
這一番話,關尚文聽呆了,這位老師對我家的歷史如此瞭如指掌,連自己是關家的後人,也只是料知一二。不由得問:「這麼說,不知我的祖先叫什麼?」關尚文謙虛地問。
江秋葉笑了,說:「尚文,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有意考我?」
「江老師,學生怎敢考老師?其實我對家族歷史只是料知一二,知道我們祖先是兄弟三人,我們西宅的祖先是老三,
叫瓜爾佳·多奪齊泰」不知不覺中,關尚文仍叫岳蘭的母親為老師了。
「這也不怪你不知道,其實我也是查了清室族譜,才弄出眉目。你的祖先實際是被康熙皇帝抓起來的瓜爾佳 · 敖拜。」
「啊?敖拜?不對呀?敖拜不是被滅九族了嗎?怎麼會有我們?」關尚文驚訝地問。
「歷史久遠,誰也說不清。不過敖拜的三個兒子被皇太后救下是事實。他們三人不願讓人們老記著敖拜的罪惡,所以你不知你們關家的祖先是敖拜,也不足為奇。」
這一番話,關尚文聽得目瞪口呆,連岳蘭也驚詫不已。她暗想:「媽媽怎麼對關家的歷史瞭解得這麼清楚?」
「江姨,您是教歷史的?」
「我是教歷史的。讀書時我也專修歷史,但教小學歷史根本用不著這些。」說到這裡,看看女兒,又看看尚文,關心地又說:「你們倆都有病,隨便躺下歇歇吧。」
岳蘭確實坐累了,便仰靠在被上。關尚文活動了一下,又坐在原處。
「你躺下沒關係,媽不會怪罪你的。」不知岳蘭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把我媽說成媽。又指著另一張床,關切地讓他躺下,關尚文便斜倚在被上。
「我是聽說關屯有個老先生考問孫子時,一個叫小三的十二歲孩子,寫『立志讀書窮萬卷,胸懷蕩盡諸邪惡』的對聯以後,才開始注意關屯的歷史。後來聽蘭兒說那個孩子和她一個班,又是要好的同學,便認真地查閱有關你們老關家的歷史了。」 聽到這些,岳蘭的臉騰地紅到了耳根,嬌羞地說:「我的媽呀!我的一個要好的同學而已,就是政審也用不著查人家祖宗十八代呀!」
「唉——我也不是有意查,而是被戴上右派帽子以後,不讓我上講台,心裡煩悶,每天在圖書館沒事兒做,便翻了翻史書而已。」江秋葉笑著回答女兒,也是打消關尚文的誤會。
關尚文聽了這些,面對這位老師,又敬又怕。敬的是她的知識淵博,對事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的精神;怕的是她對女兒如此關心,對自己用心如此良苦,自己一旦衝撞了她,後果將難預料啊……
關尚文想到今天岳蘭父母對自己的態度,已經超出對一般同學的態度,更加左右為難。這裡岳蘭是傾心知己;關屯的淑香迷戀癡狂;北大荒的土地在不停地召喚,正等著自己。尚未畢業已經如此,將來——我可怎樣抉擇呀?想到這些,竟忘了自己在岳蘭母女面前,不由得歎道:「唉——不行,我得走!」
「怎麼突然想走呢?陪蘭兒說會兒話不好嗎?」江老師被關尚文地舉動嚇了一跳,想到女兒思念他的情景,不由得相求了。
聽了關尚文的話,看了他的表情,想起媽媽的用心,岳蘭的心又繃緊了,臉刷的全白了。說:「文哥!你就那末狠心?還是要扔下我自己走?」她帶著悲腔轉向媽媽,「媽,你誤會了,他說的這個走,可不是回學校,而是要遠走高飛永不回呀!」說著,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什麼?遠走高飛?飛到哪裡去?」江秋葉見女兒如此,關尚文又沉默不語。「你可不能傷我女兒的心吶!」話說得悲悲切切,「我可就這一個獨生女兒啊!」
關尚文的頭低下了,不知如何是好。
「媽,他有他的苦衷,他的媽媽、姐姐、姐夫都去了北大荒。關屯只有他兄嫂供他唸書,全憑他姐姐從北大荒寄錢才能上學。何況現在農村吃不飽,穿不暖,哥嫂再好,無錢也是無能為力呀!」
「啊——原來是這樣。那好吧,你繼續唸書,等畢業後,上完大學,讓蘭兒和你一塊去北大荒。有志青年志在四方嘛!說不定到那時,我和老吳已經退休,也去找你們,行嗎?尚文?」
「謝謝阿姨,你的心我領了,可是,這書怎麼念哪?」關尚文無可奈何地說。
「念!再困難也得念。別忘了你十一二歲時的誓言:『立志讀書窮萬卷』呀!還有『蒼天為證』哪!至於錢,等我和老吳商量,會有辦法的。」
關尚文聽著聽著,覺得鼻子一酸,趕緊背過臉去,擦去趟出的淚水,又回過頭來說:「江阿姨,我長這麼大,很少有人關心過我的學習情況,想到我的志向和前途。農民嗎,對自己的孩子沒有奢望,像我這樣從農田里爬出來,讀到今天,已經是太少了。」
江秋葉母女都理解地點點頭。
「這也是你與別人不同之處,你志向遠大嘛!」岳蘭由衷地稱讚一句,「這也是我不願離開你的原因之一呀!」
母親對女兒的表白,付之一笑,點頭讚許。
「其實,我確實在苦難中讀書,但我能讀下去。」關尚文斬釘截鐵地,「至於錢,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政府為我免了學雜費;哥哥及親友為我交伙食費;姐姐為我寄來文具和零花錢;學校又不收我的住宿費。我怕啥呢?正如岳蘭說的,我是大富翁啊!」說著竟笑了。
「我說你生活是窮光蛋,掌握的知識是大富翁!」岳蘭也破涕為笑責備地說:「那你還成天走啊走的!讓人提心吊膽的……」她竟當著媽媽的面兒,說出了病根兒,臉羞怯地紅了。
「是你多心,我也沒說扔下……書不念,遠走高飛呀?要走也得等……學業有成啊!」關尚文這話說得一句三頓,母女倆都明白了頓的含義,會心地笑了。
「對!讀書是前程的根本,更是你們的志向。青年時期應先放下雜念,刻苦讀書啊!」江秋葉見二人都有了笑容,既有鼓勵又有含蓄地提醒。覺得自己已無在這裡的必要,就說:「你們聊吧,我回去做飯去,等一會我給你們送飯。」
「媽!文哥愛吃你做的肉餡包子,還做包子吧。」說著看了關尚文一眼,想起吃包子的甜蜜交談,開心地笑了。
「這——他怎麼知道我做的包子好吃?」心裡的話,卻自言自語地說了出來,不由得笑了,「好!今天就吃包子。」
媽媽走了,岳蘭大膽地說:「還想吃包子嗎?」
「不想吃也得吃,江老師已經去做了。」關尚文也笑了,責備地說:「你呀!連吃包子的事都讓你媽知道了,讓我怎麼見你父母呢?」
「我說啥了?不就是光說吃包子嗎?我可沒說你……」說著,帶著甜蜜地回憶,「過來吧,要吃包子這兒還有。」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前胸。
「不吃,咱有言在先,剛才你媽給咱敲了警鐘,現在應放棄雜念,刻苦讀書!」關尚文羞愧而嚴正地說。
「過來!你不知道人家多想你?岳蘭用命令、央求並用的口吻,叫關尚文到自己身邊來。他只好到她床前,岳蘭拉住他,自己往一邊移了移,讓他上床,二人並肩靠在疊起的被上
「文哥,說來也怪,我這兩天迷迷糊糊,一合眼便作噩夢,總夢見你把我扔下不管,領另一個女孩去了北大荒,我真害怕。」
「哎——是你成天亂想的結果,其實,咱倆好像在做同樣的夢,也是總像和你在一起,可是,有個小學同學哭叫著不讓我走,使我無法離開呀!」關尚文想起了趙淑香,黯然傷神。
「這麼說,你在小學就有好朋友,她對你一定很傾心。」岳蘭說著歎了一口氣,「唉!我也捉摸不透,你怎麼這麼令女孩子傾心?就是將來我成了你的人,也少不了為你心煩哪!」
「我也弄不明白,我並沒挑逗任何女孩,包括你在內,可是見你們哪種怨恨傷心的樣子,想離遠都不忍哪!」
「我知道,這是你的軟弱之處。正因如此,女孩就更加喜歡你。哎!算了,我相信你,還是順其自然吧。」說著拉住尚文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輕輕地撫摸著,「今天可不能亂碰,做個女人真難哪!偏偏在那樣勞累時,在那樣的陰雨天,卻來了毛病。文哥,對我們女孩來說,那可是致命地傷害呀!不是你和曾老師,我的小命就完了,你沒看曾老師急成啥樣子了?」
「有那麼嚴重?你這不是好了嗎?」關尚文驚詫地問。
「好了?你還不懂,到現在還不斷,弄不好落下什麼病,終生難愈呀!我的文哥哥!」岳蘭為自己的病擔心。想了想又說:「如果這次的病不能痊癒,說跟你去北大荒就是一句空話,我也不能拖累我心愛的人。如果我的病好不了,等大學念完,你就帶你的那小學同學,遠走高飛吧!不要忘了她對你的一片心那。」
「蘭妹,別說了!你的病會好的,你家條件好,又是你媽的獨生女兒,怎會治不好你的病呢?」關尚文被她在此時還為別人著想,感動了。「人吃五穀雜糧,怎會沒病?如果你有什麼後遺症,我更不會把你扔下不理,我會一輩子陪伴你。」
「但願天遂人願。」
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岳蘭輕推關尚文,他立刻下地站在窗前看院內的樹木。岳蘭整理一下被躺在床上,閉目假睡。
護士端著藥進來了,將藥放在床頭櫃上,叫道:「岳蘭吃藥了,來先量量體溫。」
岳蘭坐起來接過體溫計。
關尚文走到床頭櫃倒了一杯水,放在櫃上。年輕的護士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岳蘭莞爾一笑。量完體溫護士說:「還有點燒,三十八度五。」又對關尚文,「好好照顧她吃藥,關心點兒。」說完,滿臉羨慕的表情走了。
關尚文端起水杯,將藥遞給岳蘭關切地說:「吃藥吧,過一會水涼了。」
吳鳳蘭接過藥吃了。雙手捧著關尚文的手,慢慢地喝著杯裡的水,她好像不是在喝水,而是在貪婪地品味著關尚文的深情。邊喝水邊說:「文哥,你真好!認識你我也不枉為人了。」說著,又喝口杯中水,「只怕我紅顏簿命,難伴你終生。」
「怎麼這麼說話?咱不是說好了嗎?一心養病,不胡思亂想,要堅強。明天我給你帶幾本書,閒時看看,一切都忘了。」
「不是啊,文哥。你想想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從大嶺回來一直不斷,從媽媽和醫生的談話,雖然我在昏迷中,有時也清醒,聽出不好辦。所以我有預感,很難和你終身相伴那!」她的淚水終於淌了下來,「不知你小學的那位同學叫啥名?現在幹啥?」
「唉——她叫趙淑香,在念幼師,念完二年以後,當老師,快畢業了。」關尚文覺得不如實地告訴她,她總是塊心病,乾脆告訴她,讓她一心養病會更好些,「我們已經半年沒見面了,我想,以後她工作,我唸書,她對我的感情會疏遠的。過去都小,現在畢竟都長大了,有權選擇自己的伴侶。所以你放心,她工作以後,不會妨礙我們的關係。」
「文哥!你想得太簡單了,一個女孩子是不會輕易向人表白愛情的。一旦表白也不會輕易改變的。所以我覺得,就是我病好了,這場爭奪戀人地糾紛也是不可避免的,我們二人中,必然會有一人做出痛苦的犧牲。當然,憑我的學識,相貌,我有信心在這場鬥爭中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