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初戀苦與甜
關尚香隨夫去北大荒之後,媽媽總感到空落落的。回家不見女兒的音容笑貌,臉上少了笑容,增添了白髮。儘管兒子回來她露出笑臉,給兒子歡樂,但總是顯得勉強。為了排解媽媽對女兒的惦念,尚權、尚文煞費苦心。
時值春雨如絲,滿園梨花銀白似雪,花香膩人,令人陶醉。
關尚權以主人的身份巡查偌大的梨園,享受花香鳥語。看到原來從西山坡到東河沿的三大梨園,兩條穿園而過的車道已被挖平;道兩邊的四條壕溝也被填滿。看著看著,覺得不對勁:這四條水溝兩條路,是祖先留下的,難道他們不知道浪費土地?再看看梨園外邊的季節河……不由得罵出了聲:「誰他媽拉巴子吃人飯不拉人屎?出這餿主意!挖路平溝干他媽的……」
「怎麼了?我的大隊長。剛上任就罵人?真是官升脾氣長啊!」不知何時,佟飛燕也出現在梨園中。聽到關尚權的罵聲,趕緊截住了話頭。
「你看看,你看看!這挖路平溝是人幹的事嗎?這三座梨園還要不要?河東的地還要不要?關屯還要不要?」關尚權氣得滿臉通紅,手指被平掉的溝和道氣沖沖地說。
「怎麼了?生那麼大氣,值得嗎?」佟飛燕不解地問。
「咱祖宗留下的兩路四溝,本來是為解決山洪下來分洪的,可這一挖平,洪水下來還不漫漾啊!這果園,農田,甚至低窪處的房子,還不得都讓洪水沖垮?你能不氣嗎?」
「啊——可也是啊!」佟飛燕順著關尚權的手指一看,也倒吸一口冷氣,臉也變得凝重了。過了一會,「唉——消消氣吧,你罵啥?你管得著誰出的主意?原來的大隊長就因為這主意,挖路平溝有功,陞官當社長了。你罵社長,這罪可不小哇!」佟飛燕邊說邊走到他的身邊,「消消氣吧!別初生牛犢不怕虎,今後大隊的權在你手裡,咱想辦法再挖出來,何必得罪人?」
「我入他媽的,什麼東西!一點腦子也不長,光想往上爬。」關尚權語氣平和了,這才看著佟飛燕,「你來幹啥?」
「許你大隊長來,就不許我這婦女主任來?」佟飛燕笑嘻嘻地反問,「我不來,誰給你消火?」
「消火?你能給我消火?」關尚權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佟飛燕,「我姐姐去北大荒後,家裡連個說話的都沒有,我媽的頭髮又白了不少,家裡愁,當了這倒霉的大隊長,更不順心。」
「那以後我常陪陪大媽,怎麼樣?行吧?」
「我看應該的,反正早晚你是她的兒媳婦。對婆婆應該孝順!」
「臭美,我說我嫁給你了?」佟飛燕說著舉起手要打尚權,尚權順手一拉,拉在懷裡。佟飛燕偎依在他懷中……二人嬉笑著,手拉手向西山坡走去,不知不覺到了梨園深處的一個溝邊。
「你不是說給我消消火嗎?」關尚權指著溝下,「這裡綠草如茵,鶯歌燕舞,是消火的好地方。」
「你可不准發壞!」佟飛燕羞紅了臉,隨他下了溝……
春風細雨也輕柔,愛海情天真暢秀;
戲水鴛鴦成伴侶,男歡女愛雌雄求。
隨著春風入園,佟飛燕梳理著蓬鬆的秀髮,又走回梨園,梨花紅臉相映,雖比不上貴妃出浴的嬌媚,倒有村姑青春活力的嬌羞。嬉笑的關尚權緊隨其後,伸臂攔腰,低觀其貌。輕柔地問:「怎麼樣?這兒叫螞蟻咬了?」
「就你壞,生疼的!」飛燕的臉向來還沒有如此紅艷,低低地說:「你覺得如何?」
「春風一度雲雨嘗,飛燕從此變嬌娘。我被你咬得變形了,疼是疼,但別有情趣。」關尚權微笑著說。
「你真壞!哎——從此我是你的人了,我們要白頭到老。」
二人說說笑笑,親親熱熱地回到家中。從此以後,佟飛燕天天到關尚權家,對大媽比親媽還親。媽媽也覺寬心。
已是酷暑驕陽時,空氣中像有火在烘烤著大地,草葉打卷兒,狗耷拉舌頭。樹上已有鴿子蛋大的秋子梨,露出紅紅的半邊臉,吸吮灼熱的陽光。關尚文只穿背心褲衩,歪躺在梨樹園中的一棵樹杈上,頭下枕著書包,手中拿著書,專心致志地看著。這裡沒有風絲,汗水不斷地從臉上滾落地下,皮膚好像在出油……
這是升學考試前三天,關尚文難得有這樣的空閒,像今天這樣複習。他整天不是忙家裡活,就是幫同學補習功課。不是飛燕姐搶走他的活,逼他複習,哪有此良機呀!他找出了所有應考學科的書,打算用兩天的時間複習一遍。從早晨到中午,他一直沒離開這樹杈。
他正聚精會神地背誦一首唐詩,不知什麼敲了一下後腦勺,他一看有一隻小鳥,在向自己叫,沒在意,繼續看書。這時覺得頭下的書包向下滑,便一手扶書包,一手拿書繼續讀。誰想這一扶,頭下的書包掉在地上,他也滾下樹來。好在樹杈離地不高,摔下也沒事,所幸就靠在樹上又讀起來……
只聽「噗呲」一笑,一雙柔軟的手,摀住了他雙眼。他似渾然不覺,竟輕吟起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故鄉有情人,苦戀心亦狂,身為他鄉客,思念淚成行。
「書獃子!你吟什麼呢?」小手突然鬆開,驚慌地問。
「唐代李白的詩啊!」關尚文扭頭攬過來人。原來從捂眼睛的手,他已知道是趙淑香,他讓趙淑香坐在自己身邊,「後幾句是我加上去的,信口胡謅而已。」
「信口胡謅?『他鄉客』指誰?『淚』為什麼『成行』?」趙淑香腦海中閃過一個可怕的意念,生怕自己苦戀的三哥要成「他鄉客」了。
「你怎麼到這兒來了?」關尚文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念這麼幾句,他避開話題反問道。
「這你不要管,反正我找來了。」又問,「你吟的『他鄉客』,『身在外』,究竟是什麼意思?」淑香急得要哭了。
「傻妹妹,考試臨近,別胡思亂想了,抓緊最後兩天,闖過這人生轉折的難關吧!」關尚文悠悠地歎息著說。
「那你考不上做何打算?」淑香急切地問。
「那只好『身在外』做『他鄉客』了。」關尚文不情願地說。
「你打算去哪?真把我丟下?」
「不要急嘛!」關尚文安慰地,「我姐姐來信,讓我媽去北大荒,住個一年半載的。如果我考不上中學,讓我也去,投身到墾荒行列中。我媽答應我姐,等我考試完,如考上就不去,考不上就一起去。據說哪裡是一望無際大草原,十萬轉業官兵,在那裡建起了無數大型現代化的國營農場。仍然是百八十里無人煙,很需要人們去開發,去建設呀!」
「那你決心要去了?」淑香擔心地問。
「讀書是我的志向,考上中學當然要唸書,考不上只好去了。」
「那哥哥去不去?」淑香把尚權看成是自己的哥哥一樣,省去了你字。
「傻丫頭,他能去嗎?他正熱戀著飛燕姐,怎捨得離開關屯?」
「熱戀可以不去,你就不能熱戀嗎?」趙淑香紅著臉說,一把摟住他,滾燙的臉貼在尚文的臉上。
「我——」關尚文撫摸著她的頭,誠懇地,「你我都還小,不能自食其力,怎能熱戀?再說,我立志讀書志未遂,怎敢棄志誤紅顏哪!」
「你真是志向遠大,如果能考上中學,將來我也沾光;如我考不上中學,我可要纏著你熱戀了。省著你做『他鄉客』了。」
「小小年紀,一個心眼。我能忘了你嗎?別忘了我『思念淚成行』啊!」關尚文拉住淑香的手,「你放心,我真去了北大荒,總有一天,我會像姐夫一樣,將你也接去。只怕到時會時過境遷,你又熱戀故鄉了。」
「好!一言為定,時再過,境再遷,我愛你的心永不變。我等著這一天的到來。」說著,躺在關尚文的懷裡……
「好了,別再鬧了,咱抓緊時間複習吧!」
「行!」淑香坐了起來,斬釘截鐵地,「複習,我陪你,爭取咱倆都考上,省得兩地相思苦哇!」
二人都笑了,笑得那麼天真,那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