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醋意風波起
「我的造句是:張淑賢同學不但會向男同學遞眼色,而且還會在男同學中挑對象,挑逗男生。」說完,就要到黑板上去寫。
「嘩!」教室裡立刻大笑。趙老師趕緊舉手止住笑聲,說:「不用寫了,會造就行了。」
趙玉成老師年輕,愛說愛笑,同學們送他外號小花趙。聽了趙淑香的造句,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忙扭身掩口止住。
「不要笑了,肅靜!」趙老師強忍住笑說。
張淑賢已氣得花容變色,幾次想站起來,都坐下了。她畢竟比趙淑香大三四歲,沉得住氣,心裡想:也好,省得你跟我搶,就憑你那毛孩子脾氣,關尚文能看上你?別臭美了!
關尚文聽了她們的造句,如坐針氈,腦袋幾乎要鑽進課桌裡。
趙淑香給張淑賢當頭一棒,出了氣,美滋滋地坐下,老師不讓到黑板上寫,竟拿起筆在本子上寫起來。
趙老師心如波濤翻滾,如何才能平息這課堂風波?他反覆思考後說:「同學們,剛才兩名同學的造句,都符合語法要求,用詞也很準確。」他語氣一轉,「但是,以後不論是造句,說話,作文,不但要符合語法要求,而且要注意不要傷害同學。」說到這,他放低了聲音,語重心長地,「同學們,你們還小,今天能坐在一起唸書已經不容易,應珍惜這機會,不應想你們不該想的事;不該說你們不該說的話。應該像關尚文同學那樣,扎扎實實的學習,踏踏實實的做人。無故傷害同學,這是要不得的。今天你們六十多人坐在一起,年齡有大有小,個人家庭、經歷都不一樣,請問如果沒解放,你們當中有多少能唸書的?今天坐在一起是緣分,再過一年還能在一起嗎?可能有絕大部分同學回去種地。我們國家剛解放,還很窮,拿不出更多的錢讓大家都念中學、大學。你們的學習機會已經不多,為什麼不珍惜?為什麼想沒用的東西?對得起國家嗎?」
趙老師越說越動感情,眼圈紅了。一連串地問話,問得學生抬不起頭,有的還嗚嗚地哭了起來。
「老師,我錯了。我向張淑賢同學賠禮道歉。」聽了老師的話,趙淑香突然站起來,邊說邊向張淑賢鞠躬。
「老師,是我錯,我不該……」
「好了!都坐下,你們都沒錯,因為還是孩子。是老師只抓學習,沒瞭解你們的心理,沒及時指正,致使同學們說了無心話,這是我工作失誤的結果。」
老師把一切都攬過去了。還表揚了關尚文,這是同學們意想不到的。關尚文心裡很不平靜,儘管從頭到尾自己沒說一句話,但事情為自己而起,他感到內疚,不敢抬頭。 正在校園裡巡視教學的老校長,將五年一班發生的風波,看得一清二楚,聽得一句不漏。他本想進去給趙淑香幾教鞭,把她攆出校門。但聽到趙老師情緒激昂的話語,他忍住了,想看看趙老師怎樣處理這件事。
當他聽到趙老師那柔和的聲音,他佩服這年輕老師的定力;當他聽到關於緣分的論說,他點點頭;當聽到一連串地問話,他眼睛也濕潤了;當聽到趙玉成檢討自己的工作失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站立,沉思起來……
啊……教育學生,不能打,不能罵,不能攆!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做學生的貼心人……
趙玉成老師的話,久久地響在老校長的耳邊。往事歷歷在目,他不由得喃喃自語:「老了,跟不上形勢了……」
這大常屯小學校,原是閭山腳下一所貴族學堂,學生都是有錢人的孩子。解放後,政府為了使窮人的孩子能念上書,擴大為中心小學。學生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每年級三個班,每班五六十人,學生年齡也參差不齊;小的八九歲,大的竟有二十三四歲。當時學校帶有掃盲性質,學生的素質也有很大差異。這樣的學校,沒有一定的教育教學經驗,沒有一定的領導能力,是難以辦好的。為此,選派了有經驗的高鐵成老師擔任校長。
高鐵成校長,原是幽州國高的國語老師,原在國民黨幽州高級中學任教。深受全校師生的愛戴,他的學生遍天下,他的聲譽遠近聞名。為此,國民黨對他很注意,在解放軍攻破幽州前,想把他帶到台灣,利用他的名望網絡人心。曾幾次派人找他,他都拒絕。無奈,國民黨幽州縣黨部書記長關幽義親自登門,下最後通牒。因關幽義與高鐵成的關係不錯,便與關幽義見了面。
「老兄,你這樣固執可危險哪!」關幽義一進門,支走了隨從,免去一切客套,神色凝重,開門見山地說。
「有什麼危險?我一介寒儒,非黨非派,靠教書吃飯。不管是什麼黨,又能把我怎麼樣?」高鐵成不平地說。
「你跟我說這些已經沒用了,走你馬上和我去台灣,可能還有生路。不走——」關幽義湊近跟前,低聲而嚴正地,「今晚你全家死無葬身之地呀!」
「我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跑到台灣不是找死嗎?我就不相信我一個窮教員,會把我怎麼樣!我還要把我的餘生獻給幽州啊!」高鐵成見關幽義臉上痛苦的神情,「你老弟是書記長,手握生殺大權,我就不去,你願殺就殺吧!我死也要死在幽州。」
「大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話,我要殺你,今天能來嗎?你聽我說一句話,立刻帶上大姐和孩子,偷偷地去投常屯小學趙玉成!就說是陳鎮北讓你去找他。」關幽義顫聲說著,不停地掃視外邊,「離開時要分散,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唉——你倒可以留在故鄉效力,我卻要逃亡孤島,客死他鄉了。」
「關老弟你——你不能留下嗎?」
「留下?我和你一樣嗎?我們關家有地主、惡霸;又有革命黨、革命軍;還有黑社會老大。我又是國民黨要員,國民黨能讓我留下嗎?留下哪有我容身之地呀?就是走也不知前途如何呀!誰能讓我安穩哪?」關幽義淒然地,「快走吧!我只能給你三個小時的時間。三小時之後,我帶人來殺你全家,劫你上飛機了。」他緊握著高鐵成的手,托付到:「如能見到我大哥幽燕以及關屯的人,告訴他們,我去台灣了。如果天不滅我,我早晚會回來的。」說完,擦去眼淚,高聲叫道:,「來人!我已經和高老先生談好,三個小時後按原計劃進行。」
高鐵成這才發現,自己的小小宅院,已被全副武裝的國民黨士兵包圍,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三小時後,奉命來請高先生和其他教師的國軍衛兵見人走房空,一把火燒了幾座教師的住房,回去交差了……
高鐵成按關幽義地叮囑,找到趙玉成,成了大常屯小學的國語教師,還當了學校的校長……
校長沉痛地回憶,被下課鈴聲打斷了。只見趙玉成老師滿臉愧色地走出教室,抬頭見滿頭白髮的老校長站在窗前。
「校長……我們班……」
「我全知道了,你處理得很好。沒想到你真行,連老朽我也愧為人師了。」
高校長向來治校嚴謹,從不在青年教師面前誇獎任何人,今天這是第一次。他語言溫和而誠懇地說:「趙老師,看來我肩上這副擔子是交給你的時候了。我那法西斯的治學方法不靈了。」
「校長過獎了,想起班裡發生的事,我就內疚。我對不起黨對我的信任,對不起您對我的培養,若早做這方面的工作,怎會出今天的事?」趙老師誠懇的責備自己。
「別說了,我從教一生,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多虧你處理得當,若換了別人,這漏子不定捅多大呢!」他端詳了趙老師一會兒,又說:「走吧,到我辦公室聊聊。」
簡陋的校長室,設在校園大院的西廂房,高校長以讚賞的目光看著趙老師,二人談得很投機,儘管當時學校還沒有黨支部,但趙玉成是學校的唯一一名黨員,是常屯黨小組長。所以,高校長相信趙玉成看成是相信黨,由衷的敬佩這位年輕的老師。
「你說這個關尚文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那麼多女孩子對他有好感?」高校長不解地問。
「這學生忠厚老實,聰明好學,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他待同學熱情,愛幫助別人,學習在同年級中始終是第一名。特別是語文,他對文學有特殊的愛好。」趙老師提起這個學生,津津樂道。
「怎麼?你也被這個學生迷住了?」高校長疑惑地開玩笑說:「怪不得把你們班的女生迷得神魂顛倒。」
「不是他迷住了我,而是我佩服他的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能如此,將來不是國家的有用之才嗎?」
「在咱們這樣的小學校,能有這樣的苗子?」
「我開始也不相信,但從他的作文中看出,他的作文超出一般的小學生,甚至中學生。特別是前年,他們關屯的老學究關香喜,為他家寫對聯,特意考考他們姐弟三人,姐姐默寫了一副老隊,哥哥寫了一副春條,老先生看他心不在焉地看岳飛的字畫,以為他小,還寫不了對聯,想不考他了。可他說試試,提筆一揮而就。關老先生一看,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寫了什麼?」
「一副對聯:立志讀書窮萬卷 胸懷蕩盡諸邪惡 橫批是:蒼天為證。」
「什麼?這是他前年寫的?抄誰的吧?」
「不是,關老先生回去翻了不少書,不見此聯。他到臨死,還拿著他這小孫子的這副對聯。我也翻了不少書,也沒有找到這樣的對聯。」
「嗯!好大的志向!好大的口氣。」高校長可以說是幽州文學界的泰斗,想了半天也尋不出有這樣一副對兒。便問:「他父親是幹什麼的?」
「他父親是人們傳說的窮神關幽燕,在世時是幽州『在家裡』的老大哥,也就是遼西『在家裡』的總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