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美人計
笑面虎關香升按著與兒子謀劃好的詭計做了,沒想到幾年下來,儘管關幽燕整日不在家,可是,他不但掛上了總掌門人和族長的頭銜。陳二一家也入了滿籍,而且陳大腳也名正言順的嫁給了關幽燕,還生兒育女了。儘管那祖宗留下的御賜鬣犬還在我老宅大門口,可是那象徵權力的金烏鴉竟不翼而飛……關香升想到這些,暗罵兒子只知道吃喝嫖賭說大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再聽信他這樣下去,關屯還有老宅的好瓜打嗎?還有我關香升的活路嗎?不行……我要和他們斗……鬥個魚死網破!
這年仲秋將近,關香升更加心神不寧。他那肥胖粗笨的身軀,躺臥在寬大的客廳正中八仙桌旁的太師椅上,兩隻黑亮的大眼睛,盯著掛在頂棚上的日本汽燈,目光游移不定,額頭上溜光閃亮,使人看不出有老年的皺紋,不時堆起一條條蚯蚓一樣的肥肉,可見他的心在攪動;「這個陳大鬍子,真氣人!」他惱怒地自言自語。
汽燈光亮刺眼,「嘶嘶」聲使他心焦。突然,他腦海裡閃出一個惡毒的念頭,臉上泛起了紅光,咬牙切齒地迸出:「無毒不丈夫!」這麼一句。
「翠紅!」關香升手摸光禿禿的頭頂,拿起八仙桌上的水煙袋,猛地吸了一口,又叫道:「翠紅,你來一下!」
翠紅磨磨蹭蹭來到老東西面前,問道: 「老東西,又有甚麼鬼主意……」
關香升指著汽燈,喘著粗氣問道:「你知不知道這玩藝兒是誰送的?」
「呸!誰不知道這是你的東洋爸爸送給你的?」翠紅的話有怪也有諷,老東西不在乎。
「是啊!是小鬼子送我的。我也是有苦衷啊,不借助日本人的力量,哪有我關老宅的好日子?」關香升歎息著說。
「你有哪門子難言之隱?你也不仔細想想,如果關屯三大宅團結一心,你們三兄弟一致對外,在這方圓百里之內,他日本人又能把你怎樣?」翠紅還真有一番見識。
「唉——-婦人之談!蔣介石都奈何不了日本人,我一個關屯又怎能以卵擊石?」關香升話一轉又說:「更何況,東西兩宅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一切都是西宅說了算。」
「日本人心狠手辣,搶掠燒殺!怎能靠得住?還不如你們兄弟間和和睦睦,你別老想著勾心鬥角整別人……」翠紅覺得如果關屯和睦了,自己委屈求全地過日子,有吃有喝也就別無他求了,「實在難以下台,就找警察高局長幫你們調解一下。」
「不行,不行!那警察局長高大輝,原是『在家裡』的老大哥,這個人亦正亦邪,誰知他與東宅、西宅有無瓜葛啊?」關香升忙揮手否定,「我看還是日本人長久,咱還得靠日本人……」
「你這個滿賊漢奸,死不要臉!」翠紅的花容月貌變得紫紅,恨恨地剜了關香升一眼,「不是你投靠日本人,怎能使東西宅對你不敬?怎能使三大宅水火難容?這可好!這麼大個關屯竟弄到……」
「夠了!你給我住嘴!」關香升惱羞成怒,發起了淫威。光禿的頭頂在汽燈下油光閃爍,眼珠子像要瞪出眼眶,逼視著柔弱的翠紅,「告訴你!不准再跟我耍貧!為了老宅,為了關屯,我讓你給我拉住小林少佐!」
「什麼?」翠紅臉色煞白,幾乎滴下淚來,「你讓我去勾搭日本人?你們活王八還沒當夠?」
「嘿嘿嘿……」關香升夜貓子似地尖笑,令人毛骨悚然:「別說得那麼難聽!告訴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幹好了你就是關老宅的當家大奶奶;幹不好,我讓你死無全屍!」關香升牙咬得咯咯直響,翠紅渾身發抖。
「翠紅!我的心肝寶貝……不要這樣。」關香升見她痛不欲生的樣子,生怕自己的計劃落空,緩和了口氣,「你以為我願意嗎?這也是為了關家,為了咱的孩子啊!」老東西竟擠出兩滴淚,「你我雖然夫妻這麼多年,我已經快七十的人了,小林少佐三十來歲,你知我知他知,我們都不說,誰敢放個屁?這不也是為你快活嗎?」
這老東西真是厚顏無恥!
「哎——」翠宏甩開他的雙手,厭惡地說:「牲口堆裡難做人哪……」滿眼含淚地走了出去。
西宅的客廳裡,一盞擦得錚明瓦亮的的罩子燈,放在屋中央的八仙桌上,燈光柔和地照在廳中。桌旁的三把雕花靠背椅上,正中坐著體態端莊的老太太佟氏老婦人,左右分別坐著一老一少兩名婦女。左邊的少婦是她的兒媳陳大腳,右邊的是陳二的妻子張小腳。
廳中的春凳上、條桌上、高高矮矮的板凳上,坐滿了大大小小的關家的兒孫子侄,和長工佃戶的孩子。關香烈的孫兒孫女們都依在奶奶身邊,眼睛緊緊地盯著奶奶,聽奶奶講故事。這是長期以來形成的規矩,晚飯後孩子們沒事兒,聽老人講故事這是關東人的習慣。
今晚的故事似乎有一種威嚴與神聖。講故事的老太太佟氏,好像在特意讓孩子們瞭解什麼,激勵孩子們做什麼樣的人。
「在很早以前,咱們幽州總兵李成龍……」
「奶奶,李成龍是漢人還是滿人?」瘦小的孫子川兒眨著眼睛問,他那病歪歪的樣子讓人可憐。
「大丫頭!別打岔!」不知是誰叫著川兒的小名說道。
「不管是漢人還是滿人,反正都是咱中國人。」奶奶先沒有直接回答孫子的話,「他是明朝的總兵,當然是漢人了。」奶奶用手摸了摸孫子的大腦袋,用莊重的語氣說下去——
一個黑沉沉的傍晚,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他是李總兵的馬童,正給李總兵洗腳,見李總兵腳下有三個黑點兒,便用手摳。
「哎——別摳!」李總兵的腳被摳疼了,「這是痦子,不能摳的!」
「痦子怎麼有三個?又都是黑色的?」馬童天真地問道。
「這三個痦子可不簡單,這是『官跡』。因為我有這三個痦子,才能做總兵大人;如果是紅的,那就可能作總督了;如果有七顆紅痦子,那就不得了拉,就該做王爺和皇上了。」李總兵得意地解釋說。
「我看不見得,我兩腳有七顆紅痦子,怎麼只能給你當馬童呢?」小馬僮不在意地說。
「什麼?你有七顆紅痦子?」
「嗯!」小馬童邊說邊脫鞋,將一雙又黑又臭的腳伸到總兵面前,「不信你看嘛……」
「啊——啊?」李總兵驚呆了,一雙腳泡在水裡忘了拿出來,「真的?這是真的?」總兵顧不得髒和臭,仔細地看馬童的腳心。又是擦,又是抹,生怕看走了眼。
馬童的一雙腳,並排在總兵面前,雖然腳跟腳趾黑漆漆的,但是腳心卻出奇的白中透紅。右腳心四個又紅又大的痦子,組成勺子頭閃著紅光;左腳心三個同樣的痦子組成勺柄,似七星北斗射出耀眼的光芒……
李總兵被這奇特的腳中北斗七星驚呆了,他緊瞪著的雙眼游弋不定……突然,他變得凶狠起來,順手抽出腰刀。這時,奇跡出現了,李總兵的雙眼猶如被紅色的利箭射中一樣:「啊——」的一聲大叫,昏倒在地。室內紅光一閃,又恢復了平靜。馬童被李總兵的突然昏倒嚇了一跳,大聲喊道:「來人啊!李總兵他……」
這景象被守在窗外的總兵府侍衛王皋看得一清二楚。當看到李總兵要行兇,正想辦法救馬童時,忽然聽見李總兵大叫昏倒;聽馬僮喊人,他不假思索闖進屋,抱起小馬童轉身就跑,到馬圈牽出一匹快馬,上馬揮鞭,直闖東門而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李總兵被手下救醒,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問:「馬童呢?」
「不知道哇……」手下異口同聲地回答。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以為馬童將總兵打昏了。
「快找,無論如何不能讓他逃跑!」
府內外一派忙亂,不見了小馬童,而且發現少一匹日行千里的烏雕馬,還不見了總兵侍衛王皋。
「四門出兵,給我追!不抓到馬童和王皋決不罷休!」他想了一下又補充,「城內搜查,城外追捕,見他二人,立刻殺死提頭來領賞!」
總兵軍令如山,鼓樓擂起了聚將鼓,軍校們聽令後,四股追兵如狼似虎,湧出了幽州四門;鐘樓敲響了示警鐘,整個古城立刻沸騰了,大街小巷挨戶搜查,攪得雞犬不寧;老百姓聽到鐘鼓齊鳴,這是亙古未有之事,以為強敵入境,家家閉戶關門……
此時,王皋擁抱著馬童縱馬狂奔在東門外的大道上。當聽到鐘鼓聲,他知道總兵已派下人馬前來捉拿。立刻在馬背上加鞭,馬四蹄騰空狂奔起來。漸漸聽到後面人喊馬嘶,前邊又有人馬遙相呼應。王皋見後有追兵,前有堵截,靈機一動向路邊的小道打馬奔馳,折向了南方……
天黑沉沉,已經是深夜。馬漸漸慢了下來,口吐白沫;人已氣喘吁吁……這時,後邊又出現了燈籠火把,並聽到人喊馬嘶,顯然,有追兵順小路追了過來。王皋又拚命向馬抽一鞭。誰想這一鞭下去,馬竟渾身顫抖,摔倒在路邊的草叢中,口吐帶血的白沫而亡。王皋見此,背起已經昏昏然的馬童,拚命向荒草叢中踉踉蹌蹌地走去。腳下是爛泥雜草,渾身是汗水濕透,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死,也要保住馬童!突然,一腳踏空,二人雙雙掉入滔滔的河水中。王皋只覺得雙腳已夠不到河底,全身泡在水中,但他依然雙手緊扣住馬童……
屋中人聽得鴉雀無聲。孩子們的心繃得緊緊地,都為馬童和王皋的生命擔憂。
這正是:豺狼入室禍蕭牆,
迫害忠良媚寇幫;
豎子奸謀疆土裂,
忠良奮勇悍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