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陳眨巴眼一家
「丫頭她媽呀!老爺對我的恩德我這輩子也報不完那——」陳二那紅臉眨巴眼再也控制不住辛酸的淚水……
「當年,我家遭了難,我孤身一人在幽州街頭要飯。當時我幾天沒有要到吃的,昏倒在街頭,一個貴族打扮的財主到我面前將我救起,見我年輕輕的要飯可憐我,領我來到關屯西宅,讓我同長工們一起住在門房。我心想:『貴族老爺大財主,哪有一個好東西?收留我還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所以我一天三頓飯吃了睡,睡了吃。長工們見我貪吃好睡,笑我年輕輕的沒出息。可是西宅老爺不但不嫌我,還與他們說:『你們讓他吃吧,看來幾天沒要到飯,快要餓死了,不多吃點他的身體怎能恢復?』我一聽白了他一眼翻身又睡。沒想到他看我只穿單衣睡覺,竟脫下自己身上的長袍蓋在我身上。我心裡一熱,但一咬牙還是沒吱聲。這時我才從長工們的說話中知道,這財主就是窮人們說的遠近聞名的關大善人關香烈。」
「你窮倒有窮毛病,不是遇見老爺,早把你餓死街頭誰管你?」張小腳感歎地說。
「是啊,後來看西宅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不論主僕,一天到晚不得閒,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便和他們一樣也幹起活來。老爺看我陳眨巴眼雖說是個要飯的,幹活卻不含糊。莊稼活樣樣通,侍弄果園更拿手。我見西宅房西、房南的荒山、荒地,可開成果園,便向老爺建議種上果樹。老爺高興地讓我領人開荒栽果樹,幾年功夫便是上百畝果實纍纍的梨樹園。」
張小腳聽到這裡,連連點頭說:「這就叫大善人喜歡勤懇的莊稼漢!」
「老爺見我是莊稼好手,便將果園全部交給我,讓我領人管理。西宅上下雖然弄不清我的名字和來歷,可老爺不問,誰願多管閒事兒呢?都管我叫陳眨巴眼。老爺見我眼中有活,踏實勤快,開始給我和長工一樣拿工錢。後來見我不分晝夜撲在果園上,便給我雙倍的工錢。眼看我已近三十,老爺又為其提媒,將你嫁給了我,還給咱在西宅西跨院外,蓋了這三間房,讓咱夫妻居住,咱才有今天哪!」
陳二說到這些,又沉痛地說:「你想想:這樣好心的貴族,這樣關心我這快要餓死的人,這大恩大德,我怎麼才能報答?咱怎能為自己的丫頭,連累老爺一家?要是少爺一定要娶咱丫頭為妻,他不但被趕出關家,還會被老宅收回西宅全部祖產,掃地出門哪!」
「孩兒他爹——」張小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撲到丈夫的懷裡,痛哭失聲了,「沒有西宅,沒有老爺太太的恩德,哪有我張小腳的活路哇!哪有咱的一家呀?」張小腳回憶起與陳二結婚的當年,激動地說:「我記得咱結婚後的第二天,咱倆親親熱熱地走進老爺的正房,跪在老爺面前,你痛哭流涕地訴說你是趙屯趙五爺家的長工,全家老小一年到頭為趙五爺家賣命,卻落得吃不飽穿不暖。有一天,趙五爺家又來了幾個日本人。正和趙五爺商量進山掃蕩。趙五那條老狗滿口答應,被正給帶孩子的你媽無意間聽到,嚇得將孩子掉在地上,孩子哭了起來。這一下,趙五爺和日本人都變了臉,立刻將媽鎖進柴房。到了晚上,你大哥陳大從城裡回來,見媽媽沒在家,便將趙家的驢牽送回趙家,當你大哥剛到大門口,見趙五爺從院裡出來,便將驢拴在門前的溯立桿上,拱手向趙五爺打揖行禮。這一下惹惱了趙五爺,他大吼一聲:『拿下!』立刻從院中竄出四五個如狼似虎的護院,把你大哥捆了起來。趙五爺說大哥無視滿族的尊嚴,侮辱了他的祖宗,讓人將他捆在溯立桿上,用皮鞭狠狠地抽打。又說他母子通共,全家犯反滿抗日罪,要將你們陳家交給皇軍……」
「是啊……」陳眨巴眼擦了一把眼淚接下去說:「第二天,我偷偷地溜回家,見父母姐姐全被皇軍抓走,哥哥夜間不知被什麼人救走了。我只好悄悄地離開那萬惡的趙家屯,討飯到了幽州城,正當我走投無路餓死街頭成『死倒』的時候,是關香烈老爺收留了我……」
「哎——我說咱倆也是老夫老妻了,到今天你也沒跟我說你大哥究竟是不是……」張小腳責怪地問。
「這我也不清楚,但我哥確實跟山上有聯繫,弄不好是被他們救走的。」陳二嚴肅地警告,「這話可不能亂說,說出去不但你我活不成,就連老爺也會落窩藏罪……」
「哎——我有主意了……」張小腳貼在丈夫的耳朵邊輕聲說:「聽說他們專打日本鬼子,專為咱窮人辦事,咱不如帶著丫頭進山去找你大哥,投他們。躲開關老宅,也省著連累老爺一家……」
「不許你胡說——」陳眨巴眼一把推開張小腳,「我們怎忍心離開西宅?怎忍心拋開老爺少爺不管?你沒看老爺光知道大發善心,善待下人,對他大哥唯唯諾諾;少爺為人忠厚,自己卻不聞家中之事,揮霍錢財結交朋友。這爺倆早晚會中老宅圈套,弄不好會出事。這時我們走不是沒良心嗎?」
「爸、媽……」女兒陳大腳突然推門進來了,「二老的話我都聽到了,我說什麼也不離開西宅,至死也不離開我狗剩哥……」
「胡鬧!丫頭家家的啥事有你插言的?離不離開西宅是你說了算嗎?」陳二氣得臉更紅了,眼睛眨得更快了,「咱是什麼身份?狗剩是你叫的嗎?以後再和少爺在一起,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陳大腳委屈得要哭,但她知道今天的事是自己引起的,沒讓眼淚掉下來,只好說:「爸——是女兒不好,給老人添亂。可是,我與少爺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倆無話不說,無心不談,他對我像親妹妹一樣看待,太太待我就像親媽一樣,可是老宅那條老狗,像看賊一樣總是偷偷地看著我們,那雙賊眼一見就讓噁心,大少爺有意氣他才和我那樣親近,那樣說,沒想到會這樣……」
「丫頭哇!你爸說得對。咱這樣的人家就別心高妄想了,老爺太太和少爺對你好這我心裡明白,可是……」媽媽看著女兒那細高挑的身材,粉紅的帶兩個小酒窩的鴨蛋型的臉蛋,機靈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會說話,加上滿頭絲絹一樣的頭髮梳著滿族少女的大翻車髮髻,和一身太太送給的滿族格格的服飾,透著青春女孩的豐滿。媽媽的眼睛直了,雙眼盯著半天說道:「孩子,論長相,論人品,我女兒與幽燕是天生的般配。可是,咱天生是賤骨頭,人家是貴族大少爺,歎只歎老天讓你托生這個家,空有一副格格的身材卻是丫頭的命啊!」
「媽——」陳大腳一下子撲到媽媽的懷裡,「我不管什麼命,我也不求嫁給幽燕少爺。我只求能在他身邊,哪怕是做牛做馬我也不離開他!」
「啊哈!我的大腳妹妹也會哭鼻子?」隨著話音關幽燕推門進來了,「我說二叔二嬸兒,大腳妹妹!聽見放屁就打傘,看見巴豆就拉稀,那日子還能過嗎?我和大腳妹從小就是天訂的姻緣,就我那缺德的升大爺也想拆散我們?那是白日做夢!為這雞毛小事也值得讓倆位老人哭天抹淚的?只要二老不嫌棄我狗剩兒沒出息,不怕將來大腳妹跟著我受窮,請你們放心:你們這丈人丈母娘是當定了!」說著拉過大腳妹親切地幫她擦眼淚。
「少爺——可別這麼說。我們不能連累你違犯族規弄得雞犬不寧!更不願看見因為你與丫頭的事受到族長的懲罰。如果你老和我們的丫頭好,你就留著做你的丫頭吧!也好絕了老宅掌門的念頭。」
「這叫什麼話?我憑什麼讓一個女孩作丫頭?他老宅已經五十多歲還色迷心竅,竟想打我大腳妹的主意!我會有辦法對付他!讓他死了這份心!」
陳二夫婦和女兒聽了關幽燕落地有聲的話,十分感動,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