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
男人修長的身形蹲坐在屋外,白袍拂地,在滿是星子的夜晚顯得格外耀眼。大雪已停,地上白雪積蓋,男人的衣袂之上卻依舊是纖塵不染,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得以侵蝕。
祈奈一手拿著蒲扇生火,不時地查看著爐上的藥材,面前的空地上架著一口藥壺,爐子上的火躍動著,壺嘴已然開始有縷縷熱氣冒出。
「國師,是否要奴才幫忙?」有路過的小太監見院中只有白衣一抹,仙謫般的身形卻是屈身在牆邊擺弄著藥火,無論是從哪個角度望去,這一抹景致都是讓人覺得如此的不可思議。
「不用,我自己來便好了。」祈奈笑答,絕代的風華竟然讓那小太監看得一愣,小太監神色恍惚著退下,心裡早已被男人的溫柔與淡然之氣所震懾。
約莫過了半刻鐘的時間,骨節分明的大手拿過一隻白玉瓷碗,濃郁的藥汁被小心地倒入碗中,白衣的男人端著溫暖的湯藥向屋內走去。
「心兒,起來用藥了。」將藥碗擱置在木桌之上,祈奈開口輕喚,床上的人兒卻是沒有半分的反應;祈心的眸子依舊閉著,羽睫如扇覆在眼瞼上,偶爾有輕微的顫動,深眉緊鎖,額頭隱有薄汗,似乎在經歷著什麼不太愉快的夢。
夢魘了麼……
相似的紫眸帶著幾不可見的暗歎,祈奈拿過帕子拭了拭祈心光潔的額頭,淡淡清涼的手覆上女子因為入魘而緊皺著的眉梢,有淺淺的白光流轉,一股暖意引入眉心,將不安的眉頭疏開。
「祈奈。」床上的祈心睜開眼睛,夢魘之中突然感受到了別樣的溫熱,於是終於醒了過來,仰頭望見了男人關切的眼神。
「醒了便好。」男人似乎什麼都知道,唇角散開一抹溫柔的笑意,轉身拿過尚且溫熱的湯藥。「你做夢了,喝了便好了。」
祈心輕應一聲接過藥碗,褐色的湯汁濃稠,居然散發著一股幽蓮之香。
「乖。」她仰頭一飲而盡,端方如玉的男人卻如同哄獎孩童一般地言道,不知從哪裡變出一顆甘甜紅果,祈心吃了,只覺得味如蜜漿,甜到了心裡。
「要不要用點米粥,晚膳的時間你睡了過去,夢魘侵襲,小米粥能夠安神。」祈奈收了藥碗端來一小鍋咕嘟冒泡的淺黃色米粥,那砂鍋顯然是剛從灶上端下,還帶著餘溫煲著內裡的粥。
男人的問話祈心卻沒有聽到,她屈抱著雙膝正坐在床上發愣,紫色的眸子飄忽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心兒,怎麼了?」祈奈坐到床邊淡淡問道,祈心終於是回過神來,羽睫下的眸子無比認真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祈奈,六歲之前我也是和你住一起的麼?」
男人似乎早已知道她會說些什麼,只是回望著她點頭。
「那……為什麼我沒有六歲之前的記憶?」祈心不解,夢裡的那個聲音終究是困擾到她了。黑暗中的那兩雙眼眸,那焦急低沉的問話,這一切的一切所帶來的感覺都是如此的熟悉,夢魘裡的白茫如同就是她所經歷過的,迷霧之後那濃切的悲傷透過肌膚滲進五臟六腑,最後順著血液流轉,駐紮到了心裡。
「心兒夢到了什麼?」祈奈不答,卻問了另一個問題,祈心透過屋室望向窗外,開始回想這些日子以來奇怪的夢魘。
聲音、眼眸、白色的迷霧……
腳下的那條路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她獨自在霧中穿梭著,卻是找不到方向,尋不到盡頭,好像是迷失了心竅,胸腔裡滿是空落。
目光一瞥,望到了院裡成片的櫻樹,已是冬日,光禿禿的樹幹上什麼都沒,枝幹卻依舊帶著植被樹木所特有的光澤,絲毫沒有死枯的氣息。
「櫻樹……」櫻唇呢喃,祈心出神地望著院裡的冬木,記憶之中那茫茫白霧之上,天際之巔似乎也曾出現過櫻樹,紛飛的花瓣落了滿地卻終究被那散不去的白茫所包裹遮掩了起來,那花瓣卻是墨黑的,黑色的櫻花……
猛然間,祈心伸手抓住了祈奈的雙臂,「黑色的!黑色的花瓣!黑色的櫻花!」她像是被失了魂,眉目驚恐地望著眼前僅存的依靠。為什麼,為什麼心裡會有如此的懼怕,好像是什麼都要沒了,就像那黑色的櫻瓣紛揚而下……
「心兒……不怕。」男人寬慰的目光如師如父,祈奈將她擁入懷裡,如同小時候安慰懼黑的她那般摩挲著她的發頂。男人寬大的掌心帶著點點清涼,絲絲涼意滲入腦中,男人身上那淡雅如竹的香氣將她燥亂的心安頓了下來。
「祈奈……六歲前我到底遇到了什麼……」祈心的聲音帶著哽咽,卻沒有指望男人的回答,祈奈向來不會騙她,也是自然,他認為不該說的事情即便她問了千百遍都不會有結果。
「心兒,還沒到時候。」留下的只是一句,相擁無言,她只能選擇等候。
「把粥喝了吧,喝完我送你回宮。外面雪停了,今晚的夜色很好,天上的星子很亮。」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放開了她,溫熱的氣息離了身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襲涼意,讓她不禁一顫。
「嗯。」
想要起身,卻發現祈奈為了讓她安睡已經細心地為她脫去了外袍,拿過衣服的手正要繫上,一個念頭蹦進心裡,祈心伸手撫上自己的頸間。
「你都看到了……」男人的目光沒有移開,只是望著她淡淡點頭;有些冰冷的手滑落身側,柔軟的心底竟然劃過一抹生鈍的痛意。
那是軒轅修留下的印痕,紫紅之色,他前夜來時留下的;那夜她依舊沒有讓他碰自己,男人顯然是惱怒了,甩手便離開。
「有孕為何不告訴他?」祈奈問,果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他;有時候祈心會想她與祈奈究竟是何關係,為什麼她從來不知這個男人在她六歲之前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絕色,當然她不知,除非他自己說。
可笑的是她竟然不想他知道,軒轅修的愛,身上青紫的印記,包括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憑著他們師徒的關係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太醫院找他,藉著她尊貴無比的宸妃之銜她可以讓他以診脈的名義設法護住這個孩子,驅逐軒轅修的慾望,然而她卻不想,甚至「有孕」二字自他的口中吐出時她竟然會有失落……
「我……」她啞然,不再做聲,祈奈也不再追問;不說便不問,彷彿是他們之間無形的約定。
用完他親端來的小米粥,香甜的味道依舊是記憶中最熟悉的感覺,他不說她卻知道,那是他親自熬的,從粒粒小米滿燉到細粥要足足花費他半個時辰的時間。
拿過一件斗篷,祈奈細心地為她繫上,他的話向來不多,她卻總是能感覺到他無處不在的關切與溫暖。
「走吧。」男人拍拍她,如同六歲那年帶她進宮之時,也是這個位置,祈奈溫熱的掌心輕拍她的肩頭。
「好。」她應聲抬步,男人將屋門虛掩著走在她的身側,鬆散的積雪在踩踏之下變得堅實,男人並未扶她,卻始終在她身邊保持著一拳的距離。
「宸妃娘娘。」
遠遠地傳來略帶笑意的嗓音,女子的聲音輕柔,帶著情誼滿滿。
是顏妃。
白色的身影遠遠地映入祈心的眼簾,她似乎所有的裝束都是白色的,一如祈奈的衣袂,泛著點點的柔光。女子嬌小的身形邊還有一抹精壯的身形,盤龍飛旋,墨色的衣袍之下不是軒轅修又是誰。
真是可笑,如此這般都能遇到;祈奈在她身側向著對面的帝王一禮,祈心卻是垂下眸子,她已經不知如何去面對那個威耀的男人與他身邊那個如自己鏡像般的女子。
「皇上聽說姐姐暈倒了,甚是擔心,便帶著臣妾一同來看看姐姐,不曾想姐姐這是準備回宮麼?」軒轅修與顏妃走近,顏妃關切地問道,她的一手親暱地挽著軒轅修,面上滿是憂慮。
「多謝皇上與顏妃關心,本宮無事,只是近來沒有睡好罷了。」聲色淡然,祈心盡量不去看眼前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她逼著自己不去在意軒轅修看著自己的目光,這樣的夜裡,他們的遇見顯得如此的尷尬。「皇上若是沒有其他的事臣妾就先告退了,師傅憐惜,剛為臣妾診了脈開了方,現下正要送臣妾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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