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
母親陪著我在刑偵科辦公室，一直不停地擦著眼淚。值班的兩個警察看不過去，給母親泡上熱茶，安慰著她：「這事其實並不如你想像的嚴重，不過就是兩個人醉酒打了一架嗎？我們給調解調解，賠點錢也就過去了。」母親抹一把眼淚，站起身給兩個警察鞠躬，感激地說：「謝謝你們了。你們幫我了兒子，我們也不是不懂報恩的人。只要他不判勞改，能夠保住工作，我們慢慢地再感謝你們。」警察們連連說：「看到你老人家，也就想起我們的父母，跟你一樣，我們都是農村出來的。只要幫得上的，我們一定不會推辭。」
時間過得很慢，但也漸漸地到黃昏時分。天氣似乎要晴朗起來了，窗外竟比上午要明亮許多。我催母親回家，可她卻怎麼也不走，說就在這兒陪著我，再等等，看能不能等父親找到付書記想點辦法。我想起我們村的付書記，就那個看到團魚就記錯別人吃請的村支書。找他想辦法無異於問廟求神，但是我不忍心說破，在父母的眼裡，付書記或許是無所不能的。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梅，不知道她有沒有跟我們從醫院出來。如果出來了，她走到哪裡去了呢？果真去找她大伯去了嗎？如果沒出來，她是不是低聲下氣地去求華了呢？我情願自己去坐幾年牢，也不想讓她在華的面前受一點委屈。可是現在我沒有自由，我該怎樣才找得到她？我煩躁地坐在椅子上，幾次站起來又幾次坐下，心裡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鈴鈴鈴——鈴鈴鈴——」值班室的電話鈴聲響起來。一個值班警察提起話筒接電話「這是公安局刑警大隊值班室——哦——哦——知道了——好的。」放下話筒，警察轉身對我說：「好了。沒事了，對方已經撤訴。從現在開始，你就自由了。」說完，又對我母親說：「你看，我說沒事的嘛！」母親「哇」地哭出聲來，鞠著躬斷斷續續地說：「謝謝——謝謝——」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華撤訴了？我真的自由了？沒事了？莫非是哪路神仙在幫我？不不不，不可能。我呆呆地杵著，眼睛一轉不轉地盯著接電話的值班警察。那警察看我這副表情，莞爾一笑說：「怎麼？捨不得走啊？哦，對了，上面還交代讓我把筆錄當著你的面銷毀。你再等一下。」
警察找出裝著筆錄的檔案袋，翻給我看，確認是我的筆錄，然後放到文件粉碎機裡碎成細紙條。母親再次給警察鞠躬說聲「謝謝」，推著呆若木雞的我往外走。
果然是要晴起來了，傍晚的天空竟然鋪滿緋紅的晚霞。我呼吸著「鐵窗」外的空氣，並沒有感到這與裡面有何不同。我到現在也不敢相信這樣就沒事了，我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母親在旁邊拉我的手，說：「沒事了就好。走，我們再到醫院去一趟，去感謝感謝人家。」母親的話令我相信這就是事實，但是我現在最要緊的不是去醫院，而是去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給梅打傳呼，在電話旁守了老半天她也不回。只有去她五爸家問問，即使現在我已經完全沒有任何臉面去了，但是還是得去。可是，梅的五爸也不在家。梅這是到哪裡去了？我心急如焚。對了，去問問慧，她跟我說過她住哪裡的，我必須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慧見到我大吃一驚，上下打量著我和母親，說：「你怎麼出來了？」李叔聞聲出來，也吃了一驚：「怎麼出來了？」我將事情對他們一說，慧高興得跳起來，說：「好了好了，這就好了。」慧要留我們吃飯，我趕緊推辭。現在我想立刻找到梅，一分鐘也不能耽誤。
傳呼打了一個又一個，都如泥牛入海，一點消息也沒有。夜幕已經降臨，母親要回家，說父親在家等著消息。現在已經坐不到車，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就跟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上回家的山路。一路上，我緊緊攥著傳呼，希望它突然響起，心裡一直祈禱著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