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
參加考試的人大約有八十人,黑壓壓地坐在縣政府會議室,大家對考試題都一無所知,開考前個個正襟危坐,考室裡鴉雀無聲。儘管大家都是在職教師,也有一二個熟人,但是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競爭對手,所以,雖然見著熟人,也缺失了平時的熱情,大家僅僅點頭示意一下,真正的「道路以目」了。
我們幾乎是最後進的考室,早上起來時,梅囉嗦了好一陣。她一會兒檢查我的准考證戴好沒有,一會兒又關心我的鋼筆是否有墨水,臨到要退房時,她又勾著我脖子要纏綿一陣。吃早飯的時候,梅忽然說她不想考了,我又一陣好勸。我本來並不想勸她的,因為她說我不理她,幹什麼都一樣,何必硬要同我攪在一起?但是我想到在學校上公開課的事,如果她不考,即使我考上了,倒好似她讓與我一般,我不想欠她人情,尤其是這樣不明不白的人情,就竭力地勸她,還出賣自己一樣承諾考過試後不再冷落她。
考卷發下來,我匆匆瀏覽一遍,心裡不由得樂開了花,前面的題果然在我的意料之中,最後是寫作,這也是我的長項。等考試信號一發出,我提起筆暢快地答起題來,約莫一個多小時,我已經全部做完,離考試結束還很久,我再細細檢查一遍,然後信心百倍地第一個交卷。
在考場外溜躂一陣,抽掉三支煙,梅也交卷出來,見到我,她就埋怨起來:「你呀,就是爛脾氣不改,又沒有人催你交卷,交這麼早幹啥呢?」我微微一笑,說:「我煙癮來了,再說做完了在考室裡乾坐著好難受。」梅癟癟嘴,拉起我的袖角往街上走。
逛一陣街,我覺得沒意思,就提議回學校去。梅說反正我們都請了假,乾脆再逛上一陣,還要我跟她一起到她五爸家去吃午飯。我本不想去,我害怕她五爸那語重心長的說道,更害怕她問起我和梅的關係。但是,另一個聲音又迫切地告訴我一定得去。這是一種不可言明的心底的秘密,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通過筆試進入面試,但是又擔心著進入面試後沒有關係可走。如果真的進入了面試,我唯一可以依托的關係,就只有梅的五爸,雖然我可能會因此付出違心的代價。
我們先到教育局,在陳局長的辦公室裡給她匯報考試的情況,因為我並不瞭解一同考試的其他人的情況,不敢說自己考得好,只說自我感覺還行。陳局長告訴我們說,筆試成績最遲明天上午就出來,要我們現在別著急。她還說如果考上了,自然是好事,要是沒考上,還是要做好本職工作,機遇總是很多的。說著話,差不多到她下班的時間,她讓司機先回去,和我們一同走到教育局附近的一家飯店,點了一桌子菜,說是為我們預先慶祝一下,希望我們不要讓她空歡喜一場。
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下飯桌的時差不多就到陳局長上班的時候了。我們跟她告辭,然後我載著梅回學校。我一路騎得很慢,既是因為天氣冷,而另外我還琢磨著要不要跟梅說如果我進入面試,要她找她五爸幫幫我。好幾次話都到嘴邊,可是我仍然無法說出口來,我感覺我們之間確實存在著隔膜。這時候我有一些後悔,假如昨天晚上我不臨場退縮,或許現在我就不用如此地顧忌。
慢悠悠地時間也過得快,平時很長的路程似乎也變得短了,我們離學校越來越近,幾乎可以看到學校的教學樓了。在離學校還有兩三公里的地方,公路旁邊不遠有一個廢棄的地質工程隊的營地,我曾同學生們秋遊過。我把車直接騎進這個營地裡,不知道梅是不是沒有發現,直到我停下車她才問我幹什麼,我說:「煙癮來了,抽一支再走。」
這個營地長滿了一人來高的野草,這時節雖然已經乾枯,但黃白相間的草叢仍然足以吞噬兩個人和一輛摩托車。置身其間,除了看到周圍的野草就只有頭上灰濛濛的天空。營房還剩下半人多高的磚牆,在野草之間顯得格外蕭索。磚牆內是去不得的,也許在沒有作營房以後,它的功能就轉變成露天的公共廁所,污穢不堪。
我找了一處離磚牆較遠的草叢坐下,摸出煙點燃。梅默默地靠著我的後背坐下,抬頭看天,過一會兒說:「偉,我知道你為什麼不理我。但是,你要知道,有時候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再過一會兒,她又自言自語般說道:「我好希望回到從前,哪怕我只能在背後默默地看著你,哪怕我僅僅是單相思一般地一個人吃著燕的醋,可是,我眼裡的偉總是那麼瀟灑、完美、才華橫溢,我就想,這輩子要嫁就一定要嫁個偉一樣的男人。哎,誰曾想,參加工作了,在一起了,你卻好像不再是曾經的偉。」我仰頭吐出一串煙圈,說:「或許我們都變了,你也不再是從前的你,回不去了。」
大家都安靜了一會兒,梅似乎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她站起身來正對著我,瞪著眼盯我一陣,雙手推我的一下,憤憤地說:「偉,我再次告訴你——我沒變,是你變了!」我雙手撐地,也憤憤地回應:「我沒變!」梅「哼」一下,說:「好!等你證明了你沒變,我就證明我沒變給你看!」
本來想說的話在這樣的情形下沒有該有的氣氛,我只好嚥回肚裡。風也不適時宜地刮起來,吹得野草東倒西歪,還鑽進我們的身子裡,一陣陣徹骨地生寒。我說回去吧,梅說是該回去了。
這時已經放學了,學校裡只剩下少數打掃衛生的學生,冷冷清清的。我停好車,上樓,拿鑰匙開門,可是鑰匙卻無論如何塞不進鎖孔去。我僅有一把開寢室門的鑰匙,不可能拿錯,就彎腰檢查鎖孔,細細一瞧,發現鎖孔裡塞著兩根火柴棍。費半天勁,也取它不出來,無奈,只好用腳踢開門,心裡反覆地篩選誰最有可能這樣整我。